暮色漫進窗欞時,林小滿正坐在炕桌旁穿針。燭火在錫燭台上跳動,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手指捏著的銀針在光線下閃著細亮的光。炕桌上攤著塊青藍布,是集市上扯回來的那匹,邊角已經裁出夾襖的輪廓,隻等繡上些花樣。
“還沒睡?”沈青竹推門進來,身上帶著股煙火氣——剛從灶房添完柴。他手裡端著個粗瓷碗,碗裡是溫著的南瓜湯,“娘說你下午沒吃多少,讓我給你端點過來。”
林小滿抬頭時,燭火剛好晃了晃,把她眼尾的絨毛照得分明。“等繡完這片葉子就睡。”她指了指布麵上剛起頭的玉蘭,針腳細細密密,像沾了露水的蛛網,“你看這花瓣,總繡不出自然的弧度。”
沈青竹把碗往炕桌角落放,湊過去看。青藍布上的玉蘭花剛繡了半朵,白色的絲線在深色布麵上浮著,確實比真花少了幾分舒展。“是不是線太硬了?”他想起上次幫她理線軸,看見有卷絲線泛著蠟光,“我記得張嬸說過,繡花瓣要用鬆過的線。”
“嗯,”林小滿抿了口南瓜湯,甜意順著喉嚨往下淌,“下午鬆線時手勁沒掌握好,線都起毛了。”她放下湯碗,重新拈起針,“你先去睡吧,我再繡幾針。”
沈青竹沒走,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炕邊,看著她飛針走線。燭芯偶爾爆出個火星,落在布麵上又很快熄滅,像顆轉瞬即逝的星。他忽然發現,她捏針的指尖泛著淡淡的紅——是白天曬穀時被穀殼劃的小口子,此刻正被絲線磨著,想必有些疼。
“我幫你捏著布?”他伸手想去扶布角,卻被針紮了下,指尖冒出個小紅點。
林小滿“呀”了一聲,趕緊放下針去看:“跟你說過彆亂動,紮著了吧?”她從抽屜裡翻出塊藥膏,是上次他幫人挑水時被石頭砸了腳,她特意去鎮上買的,“快塗上,這針上有鏽。”
藥膏帶著點薄荷的涼,她塗得很輕,指尖擦過他的皮膚時,像羽毛掃過心尖。沈青竹忽然想起小時候,她也是這樣,在他爬樹摔破膝蓋時,舉著塊黑乎乎的草藥跑來,一邊罵他“活該”,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傷口上敷。
“小時候你總愛紮我。”他忽然笑了,聲音被燭火烘得暖暖的,“有次你學繡花,把我胳膊當布練,繡得跟刺蝟似的。”
“哪有!”林小滿臉一紅,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引得他“嘶”了一聲,她又趕緊放輕,“那不是沒掌握好分寸嘛。再說你後來還搶了我半塊麥芽糖,早扯平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燭火在牆上投下的影子也跟著晃,像兩個跳皮影戲的小人。林小滿的針腳漸漸順了,玉蘭花的花瓣慢慢舒展開來,邊緣還特意用淺灰絲線勾了圈,像蒙著層薄霧。
“你看,這樣是不是像了?”她把布往他麵前推了推,眼裡閃著期待的光。
沈青竹湊近了些,鼻尖幾乎碰到布麵。青藍的底色上,玉蘭花像浸在水裡,連花瓣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像,”他說得認真,“比後山的野菊好看。”
林小滿被他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低頭繼續繡。沈青竹看著她垂著的眼睫,忽然說:“等這夾襖繡好了,正好趕上霜降,穿出去肯定暖和。”他頓了頓,又補了句,“到時候我去後山給你摘些野栗子,串成串掛在襖襟上,又好看又能當零嘴。”
“才不要,”林小滿笑著搖頭,“像個小鬆鼠似的。”話雖這麼說,手裡的針卻慢了些,心裡盤算著該在襖子下擺繡幾顆小小的栗子——圓滾滾的,倒也可愛。
燭火漸漸矮了下去,碗裡的南瓜湯也涼透了。沈青竹起身去換燭芯,回來時手裡多了個布包:“給你。”裡麵是幾卷新絲線,顏色比她現在用的柔和些,“下午去鎮上給瓦匠送工錢,順道在繡坊買的,張嬸說這線軟,適合繡花瓣。”
林小滿捏著絲線,指尖能摸到線軸上細膩的紋路,心裡忽然暖得發脹。她知道,他定是記著她下午說線硬的事,特意繞路去買的。鎮上的繡坊在街尾,從瓦匠家過去要多走半裡地,此刻天已經黑透了,他一個人走夜路,想必有些怕黑——他從小就怕黑,小時候總纏著她娘講故事,說要等天亮了再睡。
“以後彆這麼晚去買東西。”她的聲音有點輕,“線我還有呢,不著急。”
“沒事,”沈青竹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路上碰見王大爺的驢車,搭了段順風車。”他指了指布麵上的玉蘭,“快繡吧,繡完了我幫你收針線。”
林小滿重新拿起針,新絲線果然軟滑,穿過布麵時幾乎沒什麼阻力。玉蘭花在燭火下慢慢變得完整,最後一針收線時,窗外傳來幾聲犬吠,是隔壁的大黃在巡邏。她把針插在布角,忽然發現沈青竹靠在炕邊睡著了,頭歪在胳膊上,呼吸均勻,嘴角還帶著點笑,像是做了什麼好夢。
她輕手輕腳地起身,拿了條薄毯蓋在他身上。燭火映著他的側臉,眉骨的輪廓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林小滿看著他手裡攥著的那卷絲線,忽然覺得,這燈影下的針腳,不隻是繡在布上,更像繡在了日子裡,一針一線,都藏著說不出的暖。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進來,落在青藍布上的玉蘭花上,像給花瓣鍍了層銀。林小滿吹熄燭火時,看見沈青竹翻了個身,把薄毯往緊裡裹了裹,嘴裡嘟囔了句什麼,聽不清,卻讓她想起小時候,他也是這樣,在她娘的炕邊睡著了,說要等她繡完帕子再一起玩。
原來有些東西,從來都沒變過。就像這燈影,這針腳,還有身邊睡著的人,都在時光裡慢慢釀著,像那碗涼透的南瓜湯,就算放久了,底子也藏著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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