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角的冰棱滴著水,墜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響。林小滿把最後一針線頭咬斷時,窗紙已經泛出魚肚白,青藍布上的玉蘭花旁,果然多了幾顆圓滾滾的栗子,用赭石色絲線繡得憨態可掬。
“醒了?”她回頭時,沈青竹正揉著眼睛坐起來,身上的薄毯滑到腰間。他昨晚顯然沒睡安穩,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見她盯著自己,耳尖忽然紅了,“我……我咋睡著了?”
“許是我繡得太專心,沒顧上跟你說話。”林小滿把夾襖疊好放進木箱,指尖拂過那些栗子繡紋,忽然笑了,“你說掛野栗子串子像鬆鼠,我繡幾個在襖子上,總不礙事了吧?”
沈青竹湊過來看,手指輕輕碰了碰繡線,生怕碰散了似的:“好看。比後山的真栗子還精神。”他頓了頓,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給你的,昨天搭王大爺的車回來時,看見張嬸在烤栗子,就多買了些。”
紙包裡的栗子還溫著,外殼裂著小口,散著焦香。林小滿捏起一顆,剛要剝,就被燙得縮了手。沈青竹趕緊接過去,用指尖捏著殼輕輕一掰,金黃的栗肉滾出來,他吹了吹才遞到她嘴邊:“慢點吃,彆燙著。”
栗肉又麵又甜,帶著炭火的暖意。林小滿含著栗子含糊道:“你咋知道我愛吃帶殼烤的?”
“你上次說煮的太水,蒸的不香,就惦記著鎮上張嬸的烤栗子。”沈青竹又剝了一顆,放在她手心裡,“我記著呢。”
窗外的風卷著碎雪撲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響。林小滿忽然注意到他袖口破了個洞,是昨天去鎮上時勾在驢車木欄上扯的。她放下栗子,翻出針線笸籮:“把手伸過來。”
沈青竹愣了愣,乖乖伸出胳膊。她的指尖帶著繡線的軟滑,穿過布麵時偶爾碰到他的手腕,像羽毛掃過,癢得他想縮手,卻又舍不得。補丁很快就縫好了,是用剩下的青藍布角,針腳細密得看不出痕跡。
“你這手藝,比繡坊的師傅還好。”他看著那方補丁,忽然想起小時候,她也是這樣,在他摔破的褲膝上繡朵小野花,說“這樣彆人就隻看得到花,不笑你摔屁墩了”。
“彆貧嘴。”林小滿把針線收進笸籮,“今天霜降,你不是要去給前山的老獵戶送藥嗎?路上滑,把這雙鞋帶上。”她從床底拖出個木盒,裡麵是雙新納的棉鞋,鞋底納得厚厚的,鞋頭繡著隻小老虎,“我看你那雙快磨透了。”
沈青竹摸著棉鞋裡的絨毛,暖得心裡發漲:“你啥時候做的?我咋一點沒察覺?”
“你白日裡忙著幫人挑水劈柴,夜裡又總熬夜編竹筐,哪有功夫看我在做啥。”林小滿把栗子包好塞進他懷裡,“快去吧,早去早回。老獵戶的風濕膏我也包好了,在你背簍裡。”
他走時,天剛放晴,陽光把雪地照得晃眼。林小滿站在門口看了會兒,轉身去灶房燒火。鍋裡燉著紅薯粥,咕嘟咕嘟冒著泡,香氣漫了滿院。她掀開鍋蓋攪了攪,忽然發現灶膛裡的柴火快沒了,剛要去抱柴,就聽見院外傳來沈青竹的聲音,比平時急些:“小滿!你看誰來了!”
掀開門簾時,她愣了愣——沈青竹身後站著個婦人,藍布頭巾,粗布棉襖,眉眼間竟有幾分像她過世的娘。“這是王大娘,”沈青竹搓著手笑,“她家就在後山腳下,說前幾日看見你繡襖子,想請你幫著繡個肚兜,給她剛滿月的小孫子。”
王大娘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遞過塊紅布:“我聽說你手巧,這布是我陪嫁時的,軟和得很。不著急,你啥時候得空啥時候繡,工錢我給你帶了些新曬的柿餅。”
林小滿接過紅布,指尖觸到布料時,忽然想起娘說過,紅布要繡鴛鴦才吉利。她抬頭剛要應下,就看見沈青竹背簍裡露出半截青竹竿,上麵挑著串野山楂,紅得像小燈籠。
“路上看見的,想著你愛吃酸的。”他撓撓頭,把山楂串遞過來,“等下用糖漬上,冬天吃著解膩。”
王大娘在一旁看得直笑:“你們倆,倒像從小一起長大的。”
林小滿的臉忽然紅了,轉身往灶房走:“大娘進屋坐,我熬了紅薯粥,趁熱喝碗暖暖。”
粥香混著柿餅的甜,在屋裡漫開。王大娘喝著粥,絮絮叨叨說著家常,說後山的雪再下幾場就要封山了,說老獵戶的風濕今年犯得厲害,多虧了沈青竹常去幫忙劈柴挑水。林小滿聽著,手裡卻沒閒著,已經在紅布上畫好了鴛鴦的樣子,針腳起得又細又勻。
沈青竹坐在門檻上,一邊擦著他那把柴刀,一邊聽著屋裡的說話聲。陽光落在他背上,暖融融的,像灶膛裡的火。他看了眼背簍裡的風濕膏,又看了眼灶房門口晃動的身影,忽然覺得這霜降的日子,一點都不冷了。
粥快喝完時,王大娘忽然指著牆上的布偶笑:“那是你繡的?真精神。”牆上掛著個布老虎,是林小滿前幾日繡的,用的是沈青竹給她扯的黃棉布。
“瞎繡的。”林小滿抿著粥笑,眼角的餘光瞥見沈青竹正望著那布老虎,嘴角翹得老高。
等王大娘帶著繡樣走了,沈青竹才進來收拾碗筷。他拿起那串山楂,忽然說:“其實……我昨天不光買了栗子。”他從懷裡摸出個小布包,裡麵是支銀簪,簪頭是朵小小的玉蘭花,“張嬸說,鎮上的姑娘都愛戴這個。”
銀簪在陽光下閃著光,像落了片月光。林小滿捏著簪子,忽然想起小時候,他把撿來的野薔薇插在她發間,說“等我長大了,給你買真金的”。
灶上的紅薯粥還在冒熱氣,把窗玻璃熏得霧蒙蒙的。林小滿把簪子插在鬢角,轉身時,撞進沈青竹的目光裡。他的眼裡盛著光,像雪地裡的太陽,暖得人心裡發顫。
“好看。”他說,聲音有點啞。
“粥要涼了。”她轉身往灶房走,耳尖卻紅得像那串山楂。
簷角的冰棱還在滴水,隻是落在地上時,已經帶了點暖意。風卷著雪沫子掠過窗欞,卻吹不散屋裡的粥香,也吹不散那支銀簪上,悄悄漾開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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