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鬥茶會,還要顧及朝臣的喜好?”慕知柔佯裝不解,一雙晶亮的桃花眼眨了眨。
裴昱隻看到了慕知柔眼裡的天真,卻沒察覺到她眼底掠過的一絲狡黠。
他放下茶盞,溫柔的神色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知柔姑娘,朝堂的門道你尚不清楚。”裴昱的聲音壓低了少許,“皇家鬥茶會,品的是茶,鬥的是技,但真正較量的,是人心,是權勢。”
薄唇輕抿,“這‘皇家’二字,既是榮耀,也是束縛。帝王固然是九五之尊,但這天下,並非聖上一個人就能運轉如意的。”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宮牆,看到那座巍峨的宰相府邸。
“至於魏相……他可不是尋常的‘朝臣’。”
“魏嵩,魏相爺,三朝元老,當今陛下的帝師,更是先帝托孤的重臣。他執掌中樞三十餘載,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六部堂官、封疆大吏,有多少人是經他一手提拔?朝中政令,若無他首肯,便是陛下,有時也要三思而行。”
慕知柔倒吸一口涼氣:“竟……竟至於此?”
“何止於此。”裴昱嘴角勾起一抹複雜的弧度,似嘲弄,似感慨。
“魏相不僅手握天下文脈,更因早年督師北境,平定邊患,在軍中亦有深厚根基。幾位手握重兵的邊鎮大將,當年都是他帳下的偏將。你說,這樣一位人物,他的喜好,能是小事嗎?”
“那武夷岩茶……”慕知柔想起裴昱方才的話。
“對,‘岩骨花香’。”
裴昱點頭,“魏相深諳茶道,尤愛武夷岩茶之‘岩韻’,稱其有風骨,有氣節,恰如君子,亦如……他身上的紫袍金帶。這喜好,朝野皆知。聖上自然也知。”
“所以,皇家鬥茶會,表麵上是為皇家遴選貢茶,展示天家氣象,實則也是一次微妙的權力平衡與試探。”
裴昱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若鬥茶會上,陛下‘恰好’選中的貢茶,或是陛下‘特意’命人呈上的茶品,能合了魏相的脾胃,那便是君臣相得,一團和氣。反之……”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夢知柔一眼:
“反之,若呈上的茶品讓魏相覺得寡淡無味,甚至‘不合時宜’,那便可能被解讀為一種信號——陛下對這位老臣的‘心意’,是否有所改變?底下那些依附魏相、揣摩上意的人,又會如何動作?這看似風雅的鬥茶,牽一發而動全身,足以在平靜的朝堂湖麵下,掀起不為人知的暗湧。”
慕知柔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她的確曾思量過,八年一次的皇家鬥茶會,絕不會就單單隻是喝茶吃果的聯歡會那麼簡單,就算看中侍茶技藝的比拚,也不過是一場君民同樂雅俗共賞的風雅聚會。
慕知柔曾經想過最多的可能,是鬥茶會也許會對官員站隊有所影響,無非是得知帝王喜好後,朝臣們附庸風雅的方向更加明。
卻不曾想,一杯清茶背後,竟藏著如此驚心動魄的權謀博弈。
那位素未謀麵、隻聞其名的魏相,其影響力竟已滲透到皇家內苑的茶盞之中,連九五之尊都需謹慎以待。
八年……
八年前的皇家鬥茶會,父親慕正清憑一道“九霄疊翠”力壓群雄,一舉奪魁,再次贏下了禦前奉茶的殊榮,為慕茗茶肆延續了皇家貢茶資格。
但三日後,慕茗茶肆就橫遭邪火吞噬。
九霄疊翠,是以龍井起首,白牡丹禦韻,鳳凰單樅為茶底。
是為循天地數理,合陰陽玄機,非唯逞味,更藏造化。其初以龍井為引,取東方甲乙木之氣——龍井生於浙地霧巒,得春山朝露滋養,枝芽含青,恰應《周易》"震為雷,萬物生發"之象,且其性涼味甘,中醫謂能清瀉肝火、潤養肺津,如東宮蒼龍七宿之角宿,主草木萌動,啟茶韻之生機。
次添白牡丹禦韻為和,茶葉白毫覆體,黃白相間,屬中央戊己土德。土為萬物之母,承木氣而生,合《周易》"坤為地,厚德載物"之理,能調和龍井之清冽,蘊溫潤之性。中醫視其可健脾益氣、調和脾胃,對應中宮天市垣,主五穀豐登、氣機運化,使茶味不偏不烈,得中和之美。
終以鳳凰單樅為底,引其產於嶺南丹崖,枝乾遒勁,得南方丙丁火精。火為離卦,《周易》言"離為火,明兩作",其香高銳,如烈火烹油,恰應南宮朱雀七宿之心宿,主明火照臨、氣韻升騰。中醫謂其性溫,可暖胃驅寒、理氣醒神,承木之生、土之養,終成火之旺,五行相生,一氣貫通,方得"九霄疊翠"之名——
上應九霄星宿列序,下合五行生克之序,入口則清潤養肺、中調脾胃、下暖丹田,非僅茶也,實乃合於天道人倫之治國安邦之道。
這是是符合聖上口味的茶品,但卻與魏相的飲茶喜好,正好相反!
慕家邪火就在皇家鬥茶會之後,這恐怕,不是巧合。
“因此……”溫潤的聲音把慕知柔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裴昱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平靜,卻更顯沉重,似總結道:
“‘顧及魏宰相的喜好’,絕非諂媚,而是維係朝局穩定、避免無謂風波的必要之舉。他的位子,他的權勢,早已超脫了尋常臣子的範疇。他,是這大胤朝堂真正的定海神針,亦是……最不可測的深海巨鯨。他的喜好,自然也就成了這權力遊戲裡,不容忽視的規則之一。”
慕知柔沉默良久,才低聲道:“原來如此……一杯茶,竟也能是這樣來做朝堂的風向標。”
外麵突然傳來窸窣聲,聽聲音像是出自對廊的芸閣雅室。
芸閣雅室內。
半炷香之前,蕭珩合上一卷《異域菫目》,冷峻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悅。
“席東家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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