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蓉煙想來探聽慕家的底牌的心思是真，想多了解慕承瑾的心思也是一點不假。
慕知柔則滴水不漏，隻談風月，不論正事。席蓉煙心中暗惱，卻又不得不維持著表麵的客套。
約莫又一盞茶的功夫，席蓉煙覺得再坐下去也探聽不到什麼，便起身告辭。
慕知柔亦不多留，親自將她送至茶肆門口。
臨彆時，席蓉煙的目光再次留戀地投向茗芝雅閣的方向，仿佛想將那間屋子連同裡麵屬於慕承瑾的氣息都刻在心裡。
她轉身對慕知柔笑道：“今日叨擾妹妹了，改日待慕東家得閒，我再登門拜訪。”
“姐姐慢走。”慕知柔微微頷首，笑容溫婉依舊。
直到席蓉煙那抹耀眼的石榴紅身影消失在街角，慕知柔臉上的笑容才倏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峭與疲憊。
回到茗茗之蹤，關上房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慕知柔走到銅鏡前，深吸一口氣，“哥……”她對著空氣低喃，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這‘少東家’的擔子，可真是不好扛。”
她想起席蓉煙今日的眼神，像是要把茗芝雅閣生吞了似的，那摩挲茶盞時那癡迷的神情，慕知柔頓覺一身惡寒。
席蓉煙帶著燕嬤嬤走出慕茗茶肆，初夏的陽光有些晃眼。她抬手用團扇遮了遮，心緒卻還停留在茗芝雅閣裡。
“小姐，這慕家小姐今日倒是客氣。”燕嬤嬤低聲道。
“客氣？”席蓉煙輕哼一聲，團扇下的眸光微冷，“綿裡藏針罷了。慕知柔……她心裡清楚得很。”她頓了頓，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天青釉茶盞冰涼細膩的觸感，以及那若有似無的、屬於慕承瑾的清冽鬆香。“不過……能進他的茶室，也算不虛此行。……讓你做的事，都做好了嗎？”
“小姐放心，必是妥妥當當！”燕嬤嬤頷首而答，眼皮跳動，眸底閃出森厲寒芒。
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衣袖，指尖觸到袖袋裡一方折疊整齊的素白棉帕。
她將帕子抽出些許。素白的棉帕質地柔軟，一角用極細的青線繡著一叢小小的、姿態孤傲的木槿花，針腳內斂而精致。
更讓她心頭一跳的是，帕子上沾染著一股極其清幽冷冽的香氣——正是她在茗芝雅閣裡聞到的那種，仿佛鬆針上的初雪混合著陳年普洱的醇厚，獨一無二，隻屬於慕承瑾的氣息！
席蓉煙的心跳驟然加速，慕承瑾的帕子。趁慕知柔起身之際，她不著痕跡地將那方帕子藏入了袖袋之中。
猛地攥緊了帕子。
她仿佛握住了什麼稀世珍寶，臉頰再次不受控製地飛起紅霞，比身上石榴紅的衣裙還要豔麗幾分。
她將帕子緊緊捂在胸口，感受著那清冷香氣絲絲縷縷鑽入鼻息，也鑽進了她的心底。
“燕嬤嬤，”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卻又充滿了某種篤定，“三日後的鬥茶會……我未必要贏。但這慕承瑾……”她頓了頓，眼中閃爍著勢在必得的光芒。
“老奴明白！”燕嬤嬤心領神會。
席蓉煙並不是多在乎禦前奉茶的資格。
從始至終，她開茶肆的目的，都隻是為了引起慕承瑾的注意。
“注意緊著點！手上都給我穩住了！腳下也長點眼！”尖悠的聲音劃破了初夏寅時微涼的晨光。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冰寒，瞬間凍住了禦花園所有忙碌的身影。
敬事房總管太監孫守謙，正四品，一身石青色的官袍如淬了寒鐵的長槍，筆直地釘在廊下。雲雁紋補服襯得他身形愈發清瘦，腰間牙牌輕晃，卻無人敢斜視半分。
他背著手，指節嶙峋如鷹爪，一雙細長眼銳利如刀鋒，緩緩掃過，仿佛能刮下眾人一層皮肉。薄唇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線，目光最終如毒蛇般，死死釘在一個捧著鎏金盞的小太監身上。
“那盞，是太後娘娘禦用的！碰掉一絲金漆，仔細你們的皮！”
天幕，還沉沉地壓著一層深黛，幾顆疏星不甘寂寞地綴在上麵，顯得格外清冷。
然而，禦花園水榭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燈火煌煌，映照著雕梁畫棟，恍如九天星河傾瀉人間，硬生生在這黎明前最深的夜色裡，撕開了一片璀璨的光域。
初夏微涼的空氣，本該帶著草木的清新濕意，此刻卻被一股清冽的沉水香強勢占據。
這香氣並不柔和，反而帶著一絲凜冽，無聲地宣告著此地的非同尋常。
孫守謙目光一轉，又落在猩紅絨毯的邊緣：“褶皺！再壓平些！今日容不得一絲瑕疵！”
話音落下，水榭內的氣氛瞬間繃緊到了極致。
宮女太監們人人噤若寒蟬，動作卻快得帶風。
猩紅的絨毯被一寸寸撫平，光可鑒人；紫檀木的案幾上，明黃色的錦緞鋪展得一絲不苟。建窯兔毫盞的釉色在燈下流淌著幽光，琺琅彩蓋碗精致得令人屏息，銀質茶匙、竹製茶筅……一件件茶具被小心翼翼地擺正，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儀式。
剔透的水晶罐裡，是價比黃金的貢茶——“明前龍井”嫩芽微蜷，“禦賜武夷岩茶”條索緊結，靜靜地散發著即將被喚醒的醇香。
鎏金香爐中，沉水香的煙氣嫋娜升騰，試圖安撫這無處不在的緊張，卻更添了幾分莊嚴肅殺。
角落裡，低階內侍們搬運著密封的玉泉山泉水罐，步履沉重；檢查無煙銀炭的，連指尖都透著謹慎。
外圍，披甲執銳的侍衛如同冰冷的鐵像，無聲矗立，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
側殿裡，偶爾漏出古琴絲弦的調試聲，或是一兩聲笛音的清冷試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便被這緊繃的寂靜吞沒。
天際線，終於被初夏的微光暈染開一抹魚肚白。
這熹微的晨光，悄然爬上宮人們低垂的額頭，映照出那一層細密的、無聲滾落的汗珠。整個水榭，像一張拉滿的弓，隻待那至關重要的時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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