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裹挾著蟬鳴掠過常府街,偏偏不知趣地掀起慕知柔月的白裙角的,將她亭亭玉立的身影襯得愈發清雅,仿佛衣袂翩翩的仙子落入凡間。
可她此刻卻僵在原地,遮麵白紗後的桃花眼毫不掩飾地睜大,正與隔著幾步遠的一臉臟汙、歪冠亂發、錦袍上沾著塵土草屑,懷裡還抱著隻灰黃臟狗的蕭珩兩兩相對。
空氣卻像凝住一般,隻剩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空氣中浮動的尷尬與微妙,纏得人呼吸都滯了半分。
蕭珩往日裡溫潤挺拔的模樣蕩然無存,活像個剛從泥地裡爬出來的落魄書生。
連小五都似是察覺到尷尬,乖乖地趴在蕭珩懷裡,不再蹭動。
誠虎最先回過神,臉漲得通紅,忙不迭鑽進身後的安車,翻出一方乾淨的素色巾帕,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蕭珩麵前:
“殿下!您快擦擦臉!”他一邊急著替蕭珩擦拭臉頰的灰塵,一邊伸手接過小五,儘可能的動作僵硬地用自己的身子擋在蕭珩與慕知柔之間,壓低聲音催促,“殿下,您倒是快整整衣冠啊,彆失了體麵!”
慕知柔也連忙懂事地轉開視線,望向街角的老槐樹,指尖悄悄攥緊了袖角。
她能聽見身後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還有誠虎低聲的提醒,心裡卻忍不住泛起一絲酸澀——
蕭府遭此巨變,他定是承受了太多,此刻這般狼狽,想必不願被自己看見。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身後傳來蕭珩清潤的聲音:“慕姑娘,讓你見笑了。”
慕知柔緩緩回頭,隻見蕭珩已將發冠扶正,臉上的灰塵擦得乾淨,雖錦袍上仍有幾處淡痕,卻已恢複了幾分往日的溫雅。
他立在陽光下,眉眼間還帶著未散的落寞,卻努力擠出一抹平和的笑。
“蕭大人,好久不見。”慕知柔微微欠身,聲音輕柔,“您……近來還好嗎?”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後悔——
蕭府滿門出事的消息早已傳遍信安城,自己這話問得實在多餘。
蕭珩望著她白紗後隱約可見的眉眼,眼神微動。
他知道,以慕知柔的聰慧,定是知曉蕭府變故的。
喉結滾動片刻,他才輕聲道:“我還好。”頓了頓,又補充道,“隻是最近發生了些事……”
目光掃過慕知柔身側的青梅,見兩人皆是步行,並無安車隨行,便又問,“慕姑娘這是……要去何處?”
慕知柔聞言,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幸好有白紗遮掩,才沒露怯。
她攥著裙角,小聲道:“我是來文房齋買書,天氣熱,出來透透氣,便隨便走走。”話落,心跳得愈發快。
誰能想到,她竟是不知不覺走到了蕭府門口,竟還撞見了蕭珩,這該如何收場。
隨便走走,竟走到了這裡?——
蕭珩輪廓清晰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眼中的落寞淡了些,“既然如此,不如請慕姑娘坐我的安車一同去文房齋?剛好我也想去選幾本書,咱們也好同行。”
慕知柔抬頭望了望他眼中的誠意,沒有拒絕,輕輕點頭:“那就多謝蕭大人了。”
安車緩緩駛向文房齋,小五被誠虎抱在懷裡,卻不安分地扒著車窗,時不時對著車內的蕭珩搖尾巴。
到了書齋門口,蕭珩先下車,伸手想扶慕知柔,卻又在半空頓了頓,最終隻是退到一旁,溫聲道:“慕姑娘小心。”
待慕知柔站穩,蕭珩猶豫片刻,還是開口:“不知慕姑娘今日可有空閒?蕭某……可否請你在書齋雅室一同飲茶?”
他的聲音比平日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這些日子積壓的痛苦與憤怒,他想找個人傾訴,而那個人,偏偏隻能是她。
慕知柔心中一軟,點頭應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文房齋的後院雅室藏在濃密的槐樹下,推門而入,便聞見淡淡的檀香。
案上那尊青釉雙耳香爐裡,煙縷如絲般緩緩漫過硯台,嫋嫋繞著書架上的典籍,與窗外槐葉篩下的碎光相融,將這雅室襯得愈發靜謐清幽。
屋內陳設雅致,一張梨花木桌案上擺著茶具,抬眼可見壁上懸掛著一幅倪瓚風格的水墨山水,筆觸簡淡卻意境悠遠;旁側哥窯瓶中斜插著數枝綠萼梅,花苞綴著細雪般的白,與畫中山水相映。
窗外蟬鳴陣陣,卻絲毫不顯嘈雜,反倒添了幾分清涼。
蕭珩親手為慕知柔泡了一壺銀針,沸水注入茶盞時,白霧嫋嫋,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
“蕭府之事……想必慕姑娘也已聽說了。”蕭珩捧著茶盞,指尖微微發涼。
“蕭氏滿門……終究沒能保住。”他緩緩道出蕭府被構陷、蕭氏夫妻和滿門家眾中毒身亡的經過。
慕知柔不可思議的看著麵前的男人,他挺直脊背,下頜線繃得發緊,垂著眼,劍眉緊蹙,呼吸都似比往時吃力了幾分,指節無意識攥緊,睫毛劇烈顫動著,眼眶不知何時紅透,那點水光在瞳仁裡晃啊晃,偏被他硬生生憋回去。時不時的緊抿雙唇,泛白的薄唇上甚至印出齒痕。
看著都快要碎掉了。
慕知柔心中泛起一絲心疼,溫柔地開口:“蕭大人,逝者已矣,您若一味沉溺悲痛,反倒讓歹人得意,還請……”
“慕姑娘。”蕭珩突然打斷她,聲音沙啞得厲害,眼底蒙著一層水霧,卻死死撐著沒掉下來,“你說可笑不可笑?蕭氏滿門,唯我獨活,隻因為,我竟是皇後娘娘失散多年的嫡皇子裴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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