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朱漆殿門的門檻如同一道陰陽界,慕知柔一隻腳幾乎是踉蹌踏出其外,廊下明亮卻冰冷的日光瞬間潑灑而來,與她身後殿內那片被鎏金香爐甜膩異香與無數錦繡華毯包裹著的令人窒息的暖融晦暗驟然割裂。
便在這一瞬,蓉妃那把淬了冰又裹著蜜的嗓音自身後追來,不高不低,卻似一道精準無比的冰錐,猝然刺穿這短暫虛假的安寧,命中慕知柔的後心:
“該讓柳氏回來了!”
殿內光影搖曳,琉璃屏風折射出迷離碎光,映照著那華貴空間裡幾乎凝滯的空氣,而殿外廊下,“慕承瑾”的背影如遭雷擊般猛地僵滯,懷中的紫檀錦盒幾乎脫手,那一聲輕語竟似比萬千雷霆更具毀滅之力,將她強撐的從容徹底擊得粉碎。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應答,隻是在那短暫的停頓後,極其緩慢地而僵硬地,將另一隻腳也邁出了門檻。
然後,微微側身,向著殿內的方向,慕知柔垂首深深一躬。
沉默,卻是回應了蓉妃。
做完這一切,她不再停留,抱著錦盒,沿著來時的宮道,一步一步緩緩離去。
清瘦的月白色背影在輝煌的宮牆映襯下,顯得格外單薄而孤寂,仿佛隨時會被這深宮的巨獸吞噬。
蕭珩心急如焚,立刻上前向蓉妃行禮:“今日承蒙娘娘款待,承熙也告退了。”
蓉妃的目光卻依舊追隨著殿外那個逐漸遠去的背影,有些悠遠,有些複雜,並未立刻收回。
她隻隨意地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算是聽到了。
裴昱看著這一幕,雖然依舊不明白母妃和“慕承瑾”之間那詭異的氛圍究竟從何而來,但他敏銳地感覺到母妃似乎並不開心。
俊朗的臉上立刻堆起燦爛笑容湊上前來:“母妃!您今日這身衣裳真是華美,襯得您氣色好極了,真是豔冠群芳!兒臣今日沒什麼事,就留在翊坤宮陪母妃用晚膳可好?兒臣還想再多聽聽南疆那些有趣的傳聞呢!”
蓉妃這才仿佛被兒子的聲音喚回神思。
她緩緩收回目光,落在裴昱那張英挺又帶著幾分依賴的臉上,眼中的複雜情緒漸漸被一種慣常的、帶著寵溺的慈愛所取代。
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裴昱的手背,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真心的、帶著些許疲憊的笑容:“昱兒乖。”
昭宸殿。
“昭”為光明,“宸”指帝居,此殿位於皇城核心區域,雖非主殿,卻緊鄰帝王日常理政休憩之所,曆來多是極得聖心的宗室親王或重臣暫居之地,象征意義遠大於實際用途。
“慕承瑾”卻被皇帝裴衍禦賜伴駕期間住在這裡,便是這處宮苑的名字,已透著一股非同尋常的恩寵。
慕知柔站在殿門前,仰頭望著那黑底金字的匾額,夕陽的餘暉為它鍍上一層血色的光暈,刺得她眼睛微微發疼。
隻覺得那朱漆大門如同巨獸的口,森然且令人不安。
推開沉重的殿門,一股空曠寂寥的氣息撲麵而來。
殿內極是寬敞,陳設卻並不繁多,一應家具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所製,低調而奢華。地上鋪著厚厚的暗紋地毯,吞沒了所有腳步聲。
黃昏慵懶地趕著夕陽躡腳西行,殿內沒有點燈,四下角落空間沉在一種令人心慌的晦暗之中,唯有西窗欞隙間透入幾縷殘陽,如同無力掙紮的血色手指,勉強在地麵投下幾道細長而扭曲的光斑,更襯得周遭陰影濃重,寂靜無聲。
引路的小太監細聲細氣地告退,殿門在她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吱呀”聲,最終“哢噠”一聲輕響,徹底隔絕了外界。
世界,仿佛瞬間隻剩下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