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軒茶坊深處的密室裡，燭火被風裹著晃了晃，將牆上暗紋映得忽明忽暗。
案上茶湯早涼透，氤氳的水汽散儘，隻留杯沿一圈淡褐茶漬，席蓉煙站在案前，聲音裡還帶著幾分未平的急促。
她剛將慕府見聞連同心底疑慮儘數倒出，空氣裡便隻剩燭芯劈啪的輕響，壓得人喘不過氣。可話落時，上位者撚著胡須的手卻沒停，那雙沉在陰影裡的蒼眸陡然抬起，一句“你確定？”讓滿室涼意都似凝住了。
席蓉煙尚未回答，一旁的燕嬤嬤已然上前一步，聲音沙啞卻肯定地道：
“魏公，老身以性命擔保，那茶博侯‘慕承瑾’，十有八九是女子假扮！老身當年在慕家為婢時名喚春桃，對慕家兄妹甚是熟悉。這幾番與之接觸，雖隻是遠遠觀察，但其舉止神態間，與真正的慕承瑾雖甚有九分相似，卻瞞不過老身！她言行舉止間透著的秀氣與細微習慣，應是其妹慕知柔無疑！尤其是……她對東家的‘試探’毫無反應，這絕非中了牝思蠱的男子應有的表現！”
魏嵩眼中精光一閃，非但沒有憤怒，反而露出一絲滿意的獰笑：
“好！很好！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天助我也！欺君之罪，足夠讓慕家萬劫不複！”
席蓉煙卻忍不住問道：“義父，若眼前這個是假的，那……真正的慕承瑾，究竟在何處？還是說……這世上根本就有兩個‘慕承瑾’？”
她心底深處，對那個風華絕代的真正慕承瑾，仍存著一絲難以割舍的執念。
燕嬤嬤沉吟道：“真正的慕承瑾，當年確是存在的，與慕知柔是孿生兄妹，相貌極為相似。但八年前那場大火之後，老身便奉命脫身，其後慕承瑾是生是死，老身便不得而知了。但如今這位茶博侯，雖扮相足以以假亂真，但絕非真正的慕承瑾！”
魏嵩冷哼一聲，眼中殺機畢露：“無論真的慕承瑾是生是死，眼前這個假的，連同整個慕氏，都必須儘快除掉！就算真的還活著，也要讓他變成死的！永絕後患！”
席蓉煙聽到“真的也要死”，心中莫名一揪，眸中閃過一絲異樣。
“稟東家，方才有一戴著密籬的神秘婦人送來此信，說要親手交給您。”密室外傳來叩門聲，郭掌櫃送來了一封信。
席蓉煙接過信，拆開一看，臉色微變。
密信雖短，卻字字千鈞。其上透露，承熙皇子正在潛行暗查，不僅監視魏嵩及其麾下眾人，更已深挖細掘其與茶馬交易背後的隱秘勾連。信末更是力諫：
“此子已成心腹大患，當先發製人，速速除之，以絕後患！”
席蓉煙立刻將信呈給魏嵩。
蒼眉瞿然一蹙，滿麵溝壑間陰雲密布。默然半晌，方沉聲問道：“送信之人呢？”
“已經離去，不知所蹤。”郭掌櫃垂首俯身，低聲回道。
魏嵩眼中瞬間燃起熊熊殺意，如同即將撲食的猛獸：“承熙皇子……好個裴珩！既然你迫不及待要找死，那可就彆怪老夫了！”
看向席蓉煙和燕嬤嬤的冷眸狠戾陰鷙：“計劃有變！先集中力量，解決掉裴珩這個心腹大患！至於慕家……哼，跑不了！”
翌日早朝。
紫宸殿內，晨光透過高窗，在蟠龍金柱間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界線。文武百官垂首肅立，沉香的氣息在巨大的殿宇間繚繞，卻壓不住那無形中彌漫的緊繃氛圍。
皇帝裴衍高踞龍椅，麵容平靜地聽著各部臣工奏報，指尖偶爾無意識地敲擊扶手，深邃的眼眸掃過殿下眾人，將底下暗流的洶湧儘收眼底，卻暫不點破。
“陛下，”戶部尚書許晉之手持玉笏出列，聲音洪亮：
“今歲江南漕運疏通，各州府糧倉充盈，實乃陛下仁德，天佑大亓。然，邊境諸軍屯田近年收成不佳，軍糧儲備仍需中樞調度補充，戶部核算，需增撥糧餉五十萬石，以固邊防。”
他話語恭敬，卻巧妙地將“軍糧”問題拋了出來，暗示邊防開支巨大。
“許尚書所言，臣以為有待商榷。”英國公張巍穩步出列。
這位年約五旬的知樞密院事，麵容剛毅，身著紫色繡麒麟朝服，雖為文官，卻自帶一股行伍出身的殺伐之氣。
張巍聲音沉穩，目光如電：
“據樞密院所知，北境、西疆近年並無大規模戰事，邊軍屯田雖偶有歉收，然各軍鎮皆有常平倉儲備，何至於需中樞緊急增撥五十萬石之巨？且去歲工部為邊防修繕堡壘、更新軍械，款項已由戶部劃撥，如今再索要巨額糧餉，臣恐……其中或有虛耗，當嚴加核查，以免國庫空懸，而邊軍實未得利。”
他這番話，直指戶部可能存在的貪墨和虛報，更是將工部此前支持的邊防建設拿出來作為佐證，暗示戶部在軍費上做手腳。
“英國公此言差矣！”吏部尚書李銘兆立刻出列反駁，語氣帶著文官的尖刻：
“邊軍乃國之柱石，糧餉供給豈容輕慢？樞密院遠在京城，如何能儘知邊關將士疾苦？戶部統籌天下錢糧，自有其考量。莫非英國公以為，我大亓將士該餓著肚子守邊不成？”他巧妙地將問題上升到“不體恤將士”的高度。
這位吏部尚書雖出李姓，卻隻是趙郡李氏的遠支，門第並不高。但他善於鑽營而得魏嵩賞識，名列門牆，實為魏氏心腹。此刻敢於直斥英國公，倚仗的正是其座師魏嵩。
紫宸殿內霎時間寂然無聲。群臣皆緘默其口，不敢妄言，隻暗中窺覷著禦座上的皇帝，又瞥向魏嵩與張巍，神色各異，一時殿中風向莫測。
在這詭異的寂靜中，一聲輕咳，禮部尚書崔琰手持玉笏，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李尚書這可就是言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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