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位置,終究是要爭一爭的。”朱唇皓齒,瀲灩的丹鳳眼透著欣慰,還有一絲誌在必得的漫不經心,蓉妃含笑看著裴昱。
翊坤宮內,鎏金獸爐吐出的百合香霧繚繞如絲,雍王裴昱挺拔的身影穿過這片朦朧,那雙總是漫溢著風流的眼眸,此刻如淬火寒鐵,沉澱著不容錯辨的野心與決心。
裴昱迎上她的目光,沒有絲毫閃避。
殿內燭火劈啪一聲輕響,將他瞳仁映得亮得驚人:“以前是兒臣糊塗,隻圖自己快活。如今方知,人活一世,總有些東西,非權勢不能得,非至尊不可守。”
他說得緩慢,字字清晰,仿佛每個音節都帶著千鈞的重量。
蓉妃凝視他良久,眼底深處,那點幽光終於如星火落入荒原,倏地燎原。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裴昱麵前,伸出染著蔻丹的玉手,輕輕替他理了理本已十分平整的衣領,動作充滿了慈愛:
“好,好……這才像我的兒子……”她的話音極微妙地一頓,不著痕跡地轉開,“像我們該有的氣魄。你父皇年事已高,儲位空懸,本就是眾矢之的。不爭,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兒既有此誌,母妃……定傾儘全力助你。”
她話語中的鼓勵與支持情真意切,幾乎聽不出任何雜質。
裴昱起身,鄭重一揖:“謝母妃。前朝之事,兒臣自有計較,母妃在宮中,還須萬事小心。”
“去吧,”蓉妃頷首,笑容溫婉,“去做你該做的事。”
看著兒子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聽著那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徹底聽不見,蓉妃臉上那完美的、屬於欣慰母親的微笑,一點點淡去,如同退潮後的沙灘,露出底下冰冷堅硬的真相。
她沒有喚宮人,獨自一人轉身走入內殿最深處。
那裡設著一間小小的靜室,不供神佛,隻在一麵烏木牆壁上,懸掛著一幅筆意古拙的南疆山川圖。
她在圖前靜立片刻,然後從袖中取出三支顏色深暗的線香,就著燭火點燃。
煙霧嫋嫋升起,帶著一種異於尋常檀香的、清冽又略帶辛辣的氣息,在靜室中盤旋、纏繞。
蓉妃麵向那幅南疆山水,雙手捧著香,緩緩跪拜下去。額頭觸碰到冰涼的金磚地麵,發出一聲極輕微的悶響。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才用一種近乎耳語,卻帶著某種狂熱顫栗的南疆古語,低聲祝禱:
“你……看見了嗎?你的棋盤,終於……活了。”
煙霧繚繞,勾勒出她眼中不再掩飾的野心與冰冷。那是一個公主,為一個王國蟄伏二十餘載後,終於看到曙光降臨的眼神。
雍王府,書房。
夜已深,窗外萬籟俱寂,隻偶爾傳來巡夜衛士規律而沉重的腳步聲,以及更夫悠長的梆子響。
書房內卻仍亮著燈。
紫檀木大案上,堆積著來自不同派係、或明或暗投來的名帖與密函,一旁攤開的,則是邊境送來的加急軍報。
裴昱獨自坐在案後,手中拿著的,並非任何關乎權位前程的文書,而是一枚質地溫潤的羊脂柳葉玉佩。跳動的燭光下,他修長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撫過每一道精致紋路,那冷硬了一整日的眉眼,竟不可思議地軟化下來,流露出深藏的眷戀。
這枚柳葉,承載著他十四年的心事。隻因柳梢清露,是鳴蟬此生唯一的甘霖;而名為“知柔”的她,便是他沉暗宮闈中,唯一聽見的、驚徹心扉的蟬鳴。自當年她舍身相救,這顆心便再也由不得自己。回宮後,他命最好的工匠雕成此佩,日夜貼身佩戴,便是立下誓言:
他曾誓要褪下這身囚服般的蟒袍,與他的知柔如葉護蟬般,自在逍遙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