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慕知柔的聲音，蕭珩隻覺渾身酥麻，他幾乎嘴唇微顫，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些，目光無法收斂地膠著在慕知柔臉上，試圖從她平靜無波的神情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與那熟悉香氣相關的線索。
而一旁的席蓉煙，在慕知柔轉過身的瞬間，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儘管她一直知道慕知柔容貌絕俗，卻從未在如此近的距離，見過她不戴麵紗的模樣！
這張臉……明明與慕承瑾有著八九分的相似，輪廓眉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可偏偏，長在慕承瑾身上，是清俊儒雅，帶著男子的書卷氣；而長在慕知柔臉上，卻硬生生被那身清冷到極致的氣質，淬煉出一種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美。
那是一種讓同為女子的她都感到窒息和自慚形穢的美，無關嫵媚，純粹是冰魂雪魄般的風姿。
嫉妒的毒蛇，再次狠狠噬咬了席蓉煙的心。她勉強扯動嘴角，擠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嘉……嘉柔縣主，彆來無恙。”
“殿下，席東家，請坐。”慕知柔仿佛沒有看到席蓉煙的失態，也沒有在意蕭珩那過於專注的目光，隻是從容地引著眾人在鋪著軟墊的檀木茶榻落座。
慕承瑾則安靜地坐在了妹妹身側的位置，姿態沉穩，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青梅悄無聲息地在一旁布席，整理香具。
她取出一套素雅的青瓷香具，開始調配合香。她先是取了些許色澤乳白、質地細膩的龍腦香，又加入了些許薄荷腦研磨的細粉，再配以少量氣味清冽的白芷，以及幾片碾碎的石菖蒲乾葉。
她動作嫻熟地將這些香料在香碟中混合均勻，然後才小心地取出一小部分，置於青瓷小香爐的雲母片上，就著爐底早已燃好的炭火，緩緩焙烤。
很快，一縷極其清冽、帶著強勁涼意與穿透力的香氣，開始從香爐中嫋嫋升起。這新生的香氣，與雅室內原本縈繞的白奇楠沉香、以及慕知柔身上那獨特的冷香緩緩交融、纏繞，形成了一種更為複雜、層次分明，仿佛能直接作用於人神魂的奇異香氛。
慕知柔則已淨手端坐於主位茶席前，開始為眾人沏茶。
她取出的茶葉形似雀舌，銀毫顯露，色澤翠綠。她並未多言，隻專注於手中的動作——燙杯、置茶、潤茶、衝泡……每一個步驟都如行雲流水，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美感。
尤其是她懸壺高衝時，手腕穩定，水流如練，精準地注入白瓷蓋碗中，激蕩起茶葉翻滾，一股清銳鮮靈的茶香瞬間爆發開來，與空中奇異的香氛混合。
“此乃廬山雲霧，請殿下、席東家品鑒。”慕知柔清甜的聲音依舊平靜，將沏好的茶湯分入品茗杯，由青梅奉至各人麵前。
蕭珩端起那杯茶湯清澈、香氣清高的茶，湊近鼻尖，那股鮮爽的茶香混合著周遭那越來越濃鬱的、讓他既熟悉又心悸的複合香氣，直衝天靈蓋！
他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幾個極其模糊的碎片——似乎也是在這樣的雅室，也是這樣的茶香，對麵也坐著這樣一個清冷的身影……他們在交談，在探討……內容是什麼？關於……關於……
他用力閉了閉眼，試圖抓住那些閃回的片段，太陽穴卻開始隱隱作痛。
他強自鎮定，啜了一口茶，那熟悉的味道更是讓他心神俱震！這茶……這衝泡的手法……他一定經曆過！
而此刻的席蓉煙，境況更為詭異。
她端著茶杯，目光落在慕知柔那優雅嫻熟的茶藝動作上，眼前卻猛地一黑，隨即景象大變！
不再是溫暖雅致的茶室，而是苦九寒冬，朔風凜冽。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邊的、被厚厚積雪覆蓋的演武場。數十個年紀不過七八歲的女童，穿著單薄的粗布衣衫，手腳早已凍得通紅發紫，甚至布滿凍瘡。
她們在寒風中被嚴厲的教官嗬斥著，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各種茶藝動作——端壺、注水、分茶……動作必須精準，姿態必須優雅，哪怕手指凍得僵硬麻木，哪怕小小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也不能有絲毫差錯！
每一個孩子的臉上都帶著與年齡不符的麻木與隱忍，凍傷的臉頰紅腫不堪……
這畫麵太過真實，那刺骨的寒意仿佛透過時空直接傳遞到了席蓉煙身上！
她猛地一個激靈，手中的茶杯幾乎脫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渾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栗起來。
這是……這是她內心深處最不願觸及的、關於幼年被秘密訓練的恐怖記憶。怎麼會……怎麼會突然浮現？！
端坐一旁的慕承瑾，將席蓉煙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儘收眼底，他眸光微閃，嘴角幾不可察地掠過一絲冰冷的弧度。
就在席蓉煙仿佛要溺斃在那恐怖幻象中時，他適時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向著席蓉煙示意，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席東家，可是這茶不合口味？怎的臉色如此難看？不如飲杯熱茶，定定神。”
席蓉煙被他這句話猛地驚醒，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但那份冰冷的恐懼感卻依舊纏繞著她。
她驚魂未定地看向慕承瑾，對上他那雙看似關切實則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隻覺他左瞼之下的朱砂淚痣猩紅刺目。
席蓉煙慌忙低下頭，胡亂地應了一聲，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卻被嗆得連連咳嗽，狼狽不堪。
青梅香爐中的那款合方香已經燃過大半。
龍腦、薄荷腦、白芷、石菖蒲，她故意選用了提神醒腦的香材。
此刻，其清冽強勁、通竅開鬱的效力在燃燒中完全釋放，與茗茗之蹤內原有的白奇楠沉香和慕知柔的獨特體香、以及廬山雲霧的茶香徹底融合，形成了一股無形無質、卻仿佛能撬動記憶壁壘的神秘力量。
這股力量，主要作用在了嗅覺最為敏銳、且與過往記憶關聯最深的蕭珩身上！
喜歡茗計請大家收藏：()茗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