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王朝,京都侯府西跨院。
燭火在青瓷燈盞裡跳了三跳,蘇晚棠合上書頁時,後頸忽然泛起涼意。
窗外的竹影在窗紙上晃成亂麻,更遠處飄來一聲極輕的笑——像被水浸過的絲線,纏在她耳骨上輕輕一扯。
她捏著書頁的指尖微蜷。
這是這個月第三次了。
前兩次她隻當是秋夜風聲,但此刻那笑聲又起,尾音像被人掐住喉嚨似的往上提,分明是個女子的聲線。
案頭的銅漏正滴著子時的水。
蘇晚棠抄起案角的黃銅鎮紙攥在掌心,赤著腳踩過青磚地,涼意順著腳踝往上爬。
她推開門時,穿堂風裹著桂花香撞進來,那笑聲卻像被按了暫停鍵,突兀地沒了。
隔壁是丫鬟小翠的屋子。
門虛掩著,漏出一線幽藍的光。
蘇晚棠屏住呼吸,鎮紙抵在門閂上一挑。
門“吱呀”開的瞬間,她差點被那光刺得後退——屋裡沒點燈,卻有麵半人高的銅鏡泛著冷光,鏡麵蒙著層薄霧,像有人剛對著哈了口氣。
“小翠?”她喊了一聲,聲音撞在牆上又彈回來。
床帳紋絲不動,妝奩盒敞著,胭脂水粉撒了半桌,倒像是主人家走得匆忙。
後頸的涼意突然變成細針在紮。
蘇晚棠望著那麵鏡子,喉間泛起腥甜——這是她卦門血脈對陰煞之氣的本能反應。
記憶突然翻湧,七年前母親咽氣前攥著她的手,血沫子混著話往她手心裡滲:“阿棠,鏡為魂門,莫輕觸……”
她倒退兩步,門“砰”地關上。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得銅鏡上的霧氣散了些,隱約映出她蒼白的臉。
可下一秒,鏡麵裡的影子動了——她的左後方,多了隻青灰色的手,指甲縫裡凝著黑血,正緩緩搭在她肩頭。
“啊!”蘇晚棠尖叫著踉蹌,後腦勺撞在妝奩盒上。
那隻手卻“刷”地消失了,鏡子裡隻剩她自己,額角的冷汗正順著下頜往下淌。
第二日清晨,晨霧還沒散透。
蘇晚棠蹲在西跨院的老槐樹下,三枚銅錢在她掌心焐得發燙。
她閉著眼默誦《卦門要術》裡的“問魂訣”,指縫一鬆,銅錢“叮當”落在青石板上。
乾上坎下——天水訟卦。
可卦象裡的陽氣被一團黑霧絞著,銅錢邊緣竟凝起層白霜。
她倒抽一口冷氣,指尖抵住人中強行壓下心悸。
母親說過,卦象顯霜,必是有陰魂被邪法封印。
“三小姐又在裝神弄鬼呢。”
尖細的嗓音像根針,紮破了清晨的寂靜。
蘇晚棠抬頭,見二姨娘趙如意扶著丫鬟的手站在月洞門口,蔥綠衫子上繡著並蒂蓮,在晨霧裡晃得人眼暈。
她身邊跟著幾個丫鬟,手裡提著食盒,顯然是去正廳用早膳的。
“二姨娘這是要去給老夫人請安?”蘇晚棠彎腰撿起銅錢,拍了拍膝蓋上的灰,“您這走路的架勢,倒像是要去搶頭香——不過您放心,老夫人最厭遲了的,您要是再慢兩步,怕是連門檻都跨不進。”
趙如意的臉騰地紅了。
她嫁進侯府十年,最恨彆人提她出身商戶的事。
“蘇晚棠,你娘死得早,沒人教你規矩也就罷了,怎的連丫鬟都不如?昨日廚房送的桂花糕,你倒好,全給掃了——”
“哦,那桂花糕啊。”蘇晚棠歪頭笑,“我瞧著那糖霜裡摻了點朱砂,怕二姨娘您吃了夜裡做噩夢,特意替您嘗了。您說我不如丫鬟?可丫鬟還知道護主呢,哪像有些人,連自己屋裡的丫鬟都管不住。”
她故意把“管不住”三個字咬得極重。
趙如意的丫鬟小翠昨日晨起就不見了,滿府找了半日,最後在柴房梁上尋著她的帕子——帕子角上繡著並蒂蓮,和趙如意衫子上的一模一樣。
周圍的丫鬟婆子們憋笑憋得肩膀直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