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城郊青石板時,車輪聲突然悶了幾分。
蘇晚棠掀開車簾,見道旁的槐樹掛著層薄霜,枝椏間垂著幾串凍硬的紅果,像浸在血裡的瑪瑙。
"陸知府到了。"王副官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蘇晚棠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穿靛青官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村口老槐樹下,腰間玉牌在晨霧裡泛著冷光。
他明明垂著手,指節卻攥得發白,見馬車近了,慌忙上前兩步,馬蹄鐵擦過他皂靴尖時,他脖頸的汗都順著衣領滲了出來。
"下官陸明遠,見過定王殿下。"陸知府跪下行禮,額頭幾乎要貼到結霜的地麵。
前座傳來顧昭珩極淡的"起"字,陸知府這才顫巍巍直起腰,目光掃過蘇晚棠時頓了頓,又迅速垂下,像被火燙了似的。
"這一路可還順當?"顧昭珩掀開車簾下來,玄色大氅掃過滿地霜花。
他身形本就高,往陸知府跟前一站,倒像座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山。
陸知府喉結動了動:"回殿下,城郊還算太平......"
"太平?"
一聲尖銳的女聲從人群裡炸出來。
蘇晚棠循聲望去,見個裹著灰布棉襖的老婦擠開人群,手裡攥著半截褪色的虎頭鞋,"上個月我家狗蛋去後山腳割草,再沒回來!前日張屠戶家小子也沒了——都說是古寺的鐘聲勾了魂!"
"老嫂子!"旁邊的青壯漢子慌忙去拉她,"彆在貴人跟前胡說!"
"我胡說?"老婦甩開他的手,虎頭鞋上的絲線被扯得七零八落,"你們沒聽見半夜的鐘響?沒敲鐘槌,那鐘自己響!我家狗蛋走那晚,我還聽見鐘裡有娃娃哭——"
"夠了!"陸知府額頭的汗珠子砸在官服前襟,"王婆,你再妖言惑眾,小心被請進大牢!"
人群霎時安靜下來。
蘇晚棠卻注意到幾個婦人悄悄抹淚,有個穿紅襖的小媳婦把懷裡的孩子往更緊裡攏了攏,孩子的臉被捂得通紅,卻一聲都不敢哭。
顧昭珩目光掃過人群,最後落在陸知府發顫的指尖上:"陸大人,古寺的事,你可知情?"
"下官......下官隻當是山民迷信。"陸知府的聲音比寒風還抖。
蘇晚棠摸出袖中銅錢串,指尖剛碰到銅錢,掌心便傳來熟悉的震麻感。
她抬眼望向山坳方向——晨霧裡隱約露出飛簷一角,像隻蟄伏的老鴉。
"小桃,拿紙人。"她輕聲道。
小桃早把紙人揣在懷裡,聞言立刻掏出來。
那紙人不過三寸高,用黃紙疊成,眉眼是蘇晚棠用朱砂點的,此刻在她掌心竟微微發燙。
蘇晚棠捏著紙人指尖,往地上灑了把朱砂。
紅粉落在霜地上,竟滋滋冒著白氣,像撒在燒紅的鐵板上。
她對著紙人吹了口氣,紙人"唰"地飛起來,搖搖晃晃往山坳方向飄去,兩條紙腿還一顛一顛的,活像個急著歸家的孩童。
"有東西在引誘生魂。"蘇晚棠盯著紙人方向,聲音冷得像霜,"那鐘聲不是招魂,是......釣魚。"
顧昭珩眉峰微蹙,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你是說,有人用生魂引什麼?"
"引我們。"蘇晚棠轉頭時,發間銀簪閃了閃,"或者說,引卦門的人。"
山風突然卷起來,吹得紙人打了個轉。
蘇晚棠伸手去接,紙人卻"刺啦"一聲在她掌心碎成紙屑——剛才還鮮活的眉眼,此刻全被血一樣的紅染透了。
小桃倒抽口冷氣,蘇晚棠卻捏著紙屑湊到鼻端。
焦糊味混著極淡的檀木香鑽進鼻腔,和她在馬車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殿下,時辰不早了。"王副官上前低聲道,"若要進寺,怕是得趕在天黑前。"
顧昭珩看向蘇晚棠。
她臉色比剛才更白,眼尾卻翹著股不服輸的勁兒。
他從袖中摸出個銅手爐,塞進她手裡:"先喝口溫水。"
水溫剛好,帶著股淡淡的棗香。
蘇晚棠喝了半盞,才發現這水竟是溫的——分明在風裡吹了半日,他竟用內力捂著。
"我沒事。"她把銅爐往他手裡推,"越危險的地方,越藏著真相。"
顧昭珩沒接,反而替她把鬥篷帶子係緊:"若覺得不對,立刻敲三聲銅爐。暗衛就在周圍。"
陸知府在旁看著,喉結動了動,終究沒敢說話。
等眾人再出發時,日頭已經偏西。
山路上的霜化了一半,踩上去黏糊糊的,像踩著濕血。
紙人雖然碎了,蘇晚棠卻能感覺到,有根無形的線正牽著她往古寺走——就像有人在前麵撒了把甜餌,專等她這條魚上鉤。
"小姐,到了!"小桃指著前方。
蘇晚棠抬頭,見山坳裡立著座青瓦古寺。
寺門斑駁,"普濟寺"三個金字掉了兩個,隻剩個"寺"字歪歪扭扭掛著。
門兩側的石獅子缺了半拉耳朵,嘴裡含的珠子也不知去向,露出黑洞洞的嘴。
顧昭珩伸手攔住要往前的蘇晚棠:"王副官,帶兩個人先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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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副官應了,帶著兩個暗衛翻牆進去。
半炷香後,他從門裡探出頭:"殿下,寺裡沒人。"
蘇晚棠剛要抬腳,卻被顧昭珩按住肩膀。
他的掌心隔著鬥篷都帶著熱度:"跟緊我。"
寺裡比外麵更冷。
大雄寶殿的佛像缺了半張臉,供桌上的燭台落滿灰,隻有中間那個擦得鋥亮,還插著半截沒燒完的香。
蘇晚棠蹲下身,用銅錢挑開香灰——底下埋著七枚銅錢,擺成北鬥形狀,每枚都沾著暗褐色的痕跡,像乾了的血。
"七星引魂陣。"她輕聲道,"用生魂養陣,難怪紙人會碎。"
顧昭珩的手指在劍柄上敲了敲:"養什麼?"
蘇晚棠正要說話,外頭突然傳來小桃的尖叫:"小姐!陸大人不見了!"
眾人衝出去時,山路上隻剩陸知府的官靴——左腳那隻還沾著泥,右腳那隻卻好好擺在路中央,像被誰輕輕脫下來的。
"他身上有引魂香。"蘇晚棠蹲下身聞了聞官靴,"剛才在村口,我就覺得他身上的檀香味不對......"
話音未落,一聲沉悶的鐘響從寺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