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鬼門洞開。
然而這一次,開的不是趙王的門,而是蘇晚棠的門。
殘月被烏雲徹底吞噬,鹿鳴書院那片廢棄多年的東北角——崇文院,靜得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空氣裡彌漫著腐朽木頭與陳年墨跡混合的怪味,風穿過破敗的窗欞,發出嗚嗚的悲鳴,像是在為這裡曾經的琅琅書聲送葬。
一道高挑的黑影攙扶著一個纖弱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崇文院斑駁的外牆下。
那塊懸掛了百年的匾額早已斷裂,巨大的“崇”字隻剩下半邊,邊緣的斷口猙獰如刀劈。
“什麼人!”
守門的老雜役周叔提著一盞豆大的油燈,哆哆嗦嗦地從門房裡探出頭。
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到一個穿著粗布短打、身材魁梧的年輕雜役,正半抱著一個以布巾蒙麵的姑娘,那姑娘身子軟得像沒骨頭,腦袋歪靠在男人肩上,一動不動。
“周……周叔,”顧昭珩早已換下王爺的華服,壓低了嗓音,聲音粗嘎而憨厚,“我是新來的,頭兒讓咱來這邊清掃,說……說這邊屋子多,讓我妹子先找個地方歇歇腳。她身子不好,染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旁人。”
他這副扮相,配上刻意做出的樸實神情,任誰也看不出是那位權傾朝野的定王殿下。
老周渾濁的眼睛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尤其是看到蘇晚棠那副病入膏肓的樣子,緊鎖的眉頭才鬆了些。
他提著燈走近,一股濃重的酒氣混著恐懼撲麵而來:“新來的?嘖,真是不怕死。行吧行吧,東廂還有幾間空著的破屋子,你們自己收拾。但老頭子我可得提醒你們一句,千萬、千萬彆往裡頭的明月台去!”
他壓低了聲音,神情詭秘,仿佛在說什麼天大的禁忌:“最近不太平,每到半夜,台子底下那口井裡就傳出女人的哭聲,瘮人得很!前兩天還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童跑去瞧熱鬨,回來就瘋了,嘴裡一個勁兒地喊,說看見井底伸出來一隻慘白的手……”
蘇晚棠靠在顧昭珩肩頭,蒙麵的布巾下,身子配合地抖了一下,像是被嚇到了,虛弱地點了點頭。
然而,那雙被長睫掩蓋的眸子裡,卻閃過一絲洞悉一切的銳光——她賭對了,這裡的井,果然不止一座!
待老周提著燈戰戰兢兢地縮回門房,兩人迅速閃入東廂最角落的一間破屋。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隻餘下風聲與遠處更夫的梆子聲。
“咚——咚咚——”
三更天已過。
兩人如兩道鬼魅,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書院深處的明月台。
這是一座漢白玉砌成的高台,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台上正中央,果然有一口古井,井口的石欄上雕刻著繁複的纏枝蓮紋,每一片花瓣都雕琢得栩栩如生。
然而,蘇晚棠隻繞著井口走了三圈,便停下腳步,篤定地搖了搖頭。
“不對勁。”她蹲下身,聲音壓得極低,“這井口太乾淨了,石欄邊緣連一點青苔都沒有,像是常有人打理。一個傳聞鬨鬼的禁地,誰會這麼閒?”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用指甲從石欄雕花的縫隙深處,刮下一點點幾乎看不見的灰綠色粉末,湊到鼻尖輕輕一嗅。
“沒有陰腐之氣。”她眸光一凜,“反而有種極淡的甜膩香氣……和昨晚那傀儡身上殘留的‘冥引香’,是同一種味道!”
顧昭珩聞言,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縱身輕盈地躍上井沿。
他身形筆挺如鬆,俯身探手入井,手臂幾乎伸直,眉頭卻瞬間緊緊皺起。
“井深不足八尺,”他翻身落下,聲音冰冷,“底下是實土。”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吐出兩個字:“假井!”
這口井,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幌子!
一個用來吸引所有好奇者、所有調查者的誘餌!
真正的殺機,藏在更深的地方。
蘇晚棠不再遲疑,從袖中取出一盞小巧的魂引燈,又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特製紙人。
她指尖一彈,燈芯自燃,幽幽的綠火映著她格外凝重的臉。
她將那紙人投入假井之中,紙人飄飄蕩蕩下沉了不過數尺,便“噗”的一聲,在半空中自燃成一團灰燼,連井底都沒碰到。
果然有貓膩!
蘇晚棠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
她強行調動起昨日追溯百魂後,殘留在命格中的那一絲微妙感應。
整個崇文院的陰氣流轉,在她腦中化作一張無形的地圖。
那假井就像一塊投入水中的巨石,將所有的陰氣都擾亂了,但那些被擾亂的“水流”,最終卻都隱秘地彙向同一個方向。
她猛然睜開眼,手指堅定地指向東側一座早已封禁的藏書閣。
“聲音是從地下傳來的……真正的哭井,在地庫!”
顧昭ahrefng當機立斷,兩人身形一閃,便潛入了那座蛛網密布的藏書閣。
他繞過倒塌的書架,用劍柄敲擊地麵,憑著聲音的差異,很快便在一排書櫃後方,找到了一塊鬆動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