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皇城後苑。
夜霧如紗,纏繞著九塊古老石碑,圍成一座詭異的環形井口。
月光斜照,碑麵浮現出暗紅紋路,仿佛乾涸的血跡在呼吸。
風不起,卻有低鳴自地底滲出,像是無數人在井中齊聲吟唱一首失傳已久的哀歌。
李雲飛站在陣心,指尖還殘留著掌心血滴落時的溫熱。
他看著那滴血順著符文溝壑緩緩滑入井沿,刹那間——
九碑同時震顫,符文驟亮,藍光如蛇遊走,石碑開始逆向旋轉,發出沉悶的摩擦聲,塵土簌簌而下。
地下深處傳來某種機關開啟的轟鳴,仿佛百年封印正被一點點撕開。
“成了。”柳如煙輕聲道,聲音微顫。
她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齒輪,嵌入腰間機關匣,蛛索悄然展開,銀絲細若發絲,卻堅韌無比。
“我祖父留下的圖卷說,這斷音井通地脈第七折,是當年青竹堂與皇室共築的‘音淵禁陣’核心。可開啟它,需以血脈為引,輔以特定音律……你那笛子,怕不隻是武器。”
李雲飛沒答話。
他盯著那逐漸顯露的幽深井道,心頭翻湧的不是恐懼,而是某種近乎宿命的悸動。
他夢見過這個地方。
夢裡也有這口井,也有那半張麵具,還有個少年,手持染血短刀,眼中燃著瘋火,對著跪地的老者嘶吼:“你不該攔我!我要的是天下聽我之音!”
那時他以為那是彆人的故事。
現在,他知道——那是他的。
“走。”他低聲道,將青竹笛橫扣腕間,墨綠色的內勁微漾,護住心脈。
柳如煙率先垂下蛛索,身形如蝶般滑入井中。
李雲飛緊隨其後,足尖輕點井壁凹槽,穩穩下落。
井道極深,四壁並非石質,而是某種漆黑金屬,上麵密布刻痕,全是殘缺樂譜。
五線斷裂,音符錯亂,卻隱隱構成一套完整的“斷音律”殘章。
每一段都帶著令人神魂震蕩的韻律,稍一凝視,耳膜便嗡嗡作響。
“這些譜子……不該存在。”柳如煙咬牙,“它們不是用來演奏的,是用來‘殺人’的。一個音,就能讓人心脈逆流。”
李雲飛冷笑:“所以玄空才被封在這裡?因為他掌握了不該掌握的聲音?”
話音未落,前方忽現異象。
一口青銅巨棺,懸浮於黑水之上。
水麵靜得不像活物,墨色如凝脂,倒映不出任何光影。
而那棺槨通體無縫,唯正麵刻著半張白玉麵具——殘缺的右臉,眉骨高聳,唇角微揚,帶著譏誚與悲憫交織的神情。
正是李雲飛這些年夢中反複出現的那一張。
“彆碰!”林詩音的聲音突兀響起,通過蘇青竹留下的靈音符傳入識海,急促如箭,“那是‘魂蝕陣眼’!觸之即陷,記憶會被抽離,化為養料供邪念複蘇!快退——現在還能回頭!”
風聲止,水不動,唯有李雲飛的呼吸微微一滯。
回頭?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還在滲血的手掌,又想起藥櫃後祭壇上那些纏繞人發的銅柱,想起魏無忌冷鐵般的目光,想起師父臨終前那一句“笛在人在,笛亡人滅”。
他笑了。
“林大夫,”他輕聲道,語氣竟有些溫柔,“你說錯了。我不是來‘回頭’的。”
腳步向前,一步踏空,落在棺前。
手指伸出,指尖觸及那冰冷的麵具。
刹那——
天地崩裂!
幻象炸裂如潮,席卷識海:
百年前,斷音穀。
風雪漫天,青年蘇青竹單膝跪地,手中青竹笛斷了一截,鮮血順笛管滴落,在雪地上開出一朵朵妖冶紅梅。
他麵前站著黑袍獵獵的玄空,麵容扭曲,似笑似哭。
“你封我?”玄空狂吼,聲浪震碎山崖積雪,“就因為你聽到了‘真音’,就覺得我該死?可你也曾跪過!你也曾為權欲弑師!你和我,誰更該死!”
鏡頭一轉——
玄空身後,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緩緩走出。
眉眼,竟是年少版的李雲飛。
手中短刀滴血,腳下躺著一位老者,衣襟繡著青竹紋。
少年抬頭,眼神空洞而瘋狂:“他說我不配繼承笛心……可我能聽見眾生之聲!我能讓他們為我而歌!”
蘇青竹怒吼,笛化長劍,斬斷少年右臂,將他封入井底,口中咒言回蕩山穀:“以吾殘魂為鎖,鎮爾惡念千年!”
幻象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