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的黑暗。
沒有上下,沒有方向。
隻有冰冷的音流在骨髓裡穿行,像千萬根細針刺入魂魄深處。
李雲飛睜開眼時,身體仿佛被碾碎又重組,每一寸筋骨都在哀鳴。
可他第一反應不是痛——而是尋找。
“詩音……”
聲音散在虛空裡,無人回應。
下一瞬,光起。
一座倒懸的醫館淩空而立,屋簷朝天,梁柱逆生,匾額上四個字赫然浮現:青竹醫廬。
那字跡熟悉得讓他心頭一顫,是蘇青竹的筆體,是他曾在無數個夢中臨摹過的手書。
風過處,竹葉紛飛,卻無聲無息,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抽離了真實。
李雲飛踉蹌站起,胸口劇痛如刀絞,蝶紋烙印滾燙欲裂。
他抬手按住心口,指尖觸到一片濕熱——血還在流,從那道自己親手刺下的傷口中,汩汩不絕。
可就在這時,火燃了起來。
自虛空中升騰,無源之火,幽藍如霜。
火焰中央,一道身影緩緩顯現。
白衣勝雪,玉簫橫握,長發未束,隨風輕揚。
是林詩音的模樣,可那雙眼——清冷、漠然,像千年寒潭映著殘月,沒有一絲活氣。
“你來了。”她開口,聲如冰弦輕撥,不帶情緒,“也該來了。”
李雲飛喉嚨發緊:“詩音?是你嗎?”
她搖頭,唇角微啟:“我不是她。我是守音人,也是‘她’的執念。”頓了頓,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蝶紋上,竟似有片刻波動,“蘇青竹當年封印黑冥子,耗儘心血。但她真正懼怕的,並非魔頭複蘇……而是自己的心動。”
李雲飛瞳孔一縮。
“情之一字,亂道心,墮真我。”她一步步走近,足下踏火而不焚,玉簫輕輕抬起,指向他咽喉,“所以她斬斷七情,將‘對愛的渴望’剝離,封入天音玉柱——而我,便是那一部分被舍棄的‘她’。”
“不可能!”李雲飛嘶吼,“你是詩音!你在華山巔為我吹簫,在雪夜裡攥著我的手說不怕違誓!你說過要跟我回現代看櫻花——那是假的嗎?!”
“那些記憶……”她眼神終於有一絲動搖,隨即又被堅冰覆蓋,“不過是容器承載的殘響。真正的守音人,不該有心。你救不了她,隻會讓她……不再純粹。”
話音未落,李雲飛胸口猛然炸開劇痛!
一道金紅蝶影破皮而出,化作虛影盤旋——竟是慕容雪的臉龐,蒼白如紙,十指鮮血淋漓,正以指尖劃符,血染黃沙。
“雲飛!”她的聲音穿透空間,帶著撕裂般的焦急,“醒過來!她不是詩音!她是‘守音意誌’的容器!蘇青竹設下此局,就是為了阻止後來者動情!你若被她說服,就會陷入‘犧牲即正義’的幻境,永遠困在這輪回獻祭裡!”
李雲飛呼吸一窒。
慕容雪的聲音繼續傳來:“曆代守音人,哪一個不是被至親所愛之人喚醒?可每一次喚醒,都隻是讓‘意誌’更強大,讓宿命更牢固!你以為你在救她?你是在喂養這個騙局!”
蝶影刺入他心脈,痛得他跪倒在地,冷汗浸透衣衫。
可就在他低頭瞬間,四周景象驟變。
虛空浮現畫麵——一個個白衣女子,或立於峰頂,或坐於祭壇,或手持玉簫,或懷抱古琴……她們麵容各異,卻皆有一雙相似的眼睛。
然後,她們一一自刎。
劍鋒劃喉,血灑長空;玉簫貫心,魂歸寂滅。
每一次死亡前,都有一名男子撲來相救,眼中含淚,口中呼喊著“彆走”……
可結局從未改變。
獻祭完成,天音重鎮,輪回重啟。
李雲飛渾身顫抖,終於明白——這不是救贖,是循環的悲劇。
每一個想拯救守音人的男人,最終都成了推動宿命的刀。
“所以……你也想讓我放手?”他抬起頭,盯著眼前這具酷似林詩音的軀殼,聲音沙啞如礫,“讓你去死,成全所謂大道?”
她靜靜站著,玉簫微垂:“你若真愛她,就該讓她完成宿命。浪子郎中,救得了人,救不了命。”
“救不了命?”李雲飛忽然笑了,嘴角溢血,眼神卻亮得嚇人,“那我就改命。”
他撐地站起,一步一踉蹌,卻不退反進。
“你說你是蘇青竹割舍的情侶?好啊。”他抹去唇邊血跡,冷笑,“那我問你——既然無情,為何見我流血時,你的手抖了一下?”
她眸光微閃。
“既然無心,為何剛才提到‘純粹’時,聲音低了半分?”李雲飛逼近,眼中蝶紋暴漲,“你以為你不是詩音?可你連她的習慣都繼承了——她緊張時會摸玉簫末端的刻痕,你剛才也做了。”
她猛地後退半步。
“你不配做她。”李雲飛嘶聲道,“因為你根本不敢承認——你也想要被救。”
風起,竹葉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