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晨霧還纏在青竹堂的簷角,李雲飛已經第三次從夢中驚醒。
冷汗浸透裡衣,貼在背上像一層冰殼。
他猛地坐起,胸口劇烈起伏,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
那夢又來了——黑袍加身,腳下是堆積如山的屍骨,血流成河,腥氣撲鼻。
蘇媚跪在最前,林詩音、慕容雪……所有他曾拚死救下的女人,全都低著頭,齊聲喚他:
“黑爺。”
不是敬稱,是臣服。不是愛意,是恐懼。
而他站在高處,嘴角勾著冷笑,抬手間萬籟俱寂,仿佛天地唯我獨尊。
李雲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掌心蝶印滾燙發紅,紋路比昨日更深了一分,邊緣竟泛出詭異的青黑色。
他低頭盯著那印記,喉嚨乾澀得發痛:“這他媽……到底是誰?”
門外輕響,蘇媚推門進來,一身紅裙未換,顯然是守了一夜。
她目光掃過他蒼白的臉,眸光一沉,什麼也沒問,隻是撩起袖子,露出腕上一道細若遊絲的紅線。
下一瞬,紅線離體而出,化作柔韌如絲的天魔真氣,輕輕纏上李雲飛的手腕,一圈又一圈,密不透風。
“你再這樣下去,”她貼在他耳邊,聲音嬌媚卻帶著殺意,“我就用‘縛情絲’把你活活勒死在懷裡。魂也好,魔也罷,我不許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李雲飛苦笑:“你以為我想變成那樣?我連做夢都在救你們,可夢裡的我……根本不在乎。”
蘇媚沒說話,隻是把頭靠在他肩上,溫熱的呼吸拂過頸側。
她的天魔功可惑人心神,但此刻,她寧願用體溫喚醒他的清醒。
與此同時,後堂幽光微閃。
慕容雪盤坐於陣眼中央,三縷發絲懸於空中——一縷漆黑如墨蘇媚),一縷銀白似霜林詩音),最後一縷則是略帶焦黃的棕褐李雲飛)。
她十指翻飛,結印如蝶,鏡心陣緩緩開啟。
識海投影浮現半空:一片混沌深淵之中,一團黑影盤踞核心,形貌模糊,卻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它正以無形之絲,緩慢編織一張巨網,每根絲線都連接著李雲飛的記憶碎片——救蘇媚那一劍、破華山禁製那一吼、為林詩音擋毒鏢那一撲……
那些本該是榮耀與信念的瞬間,正在被一點點染黑。
“不是夢魘。”慕容雪瞳孔微縮,聲音冷得像冰,“是‘玄空殘魂’在篡改因果。它要讓他相信,他的力量本就屬於黑暗,他的宿命就是踐踏眾生——而不是守護。”
她咬破指尖,鮮血滴入陣眼:“若再持續七日,識海徹底淪陷,醒來之人,將不再是李雲飛,而是那個被稱作‘黑爺’的存在。”
消息並未傳回前堂。
此時,李雲飛已獨自踏上終南山采藥小徑。
他需要清靜,也需要一味“寒心草”來壓製體內莫名湧動的陰氣。
山路崎嶇,霧氣漸濃,忽聞遠處傳來一陣斷續鐘聲,破敗不堪,卻震得人心神一顫。
一座荒廟藏於山坳,梁塌瓦落,佛像傾頹,唯有中央蒲團上,坐著一名老僧。
他袈裟千瘡百孔,補丁疊著補丁,可氣息沉穩如淵,連落葉近身三尺都會自動偏移。
李雲飛腳步一頓,本能想退——可那老僧忽然睜眼。
雙目清明如古井,一眼望穿皮囊。
“你來了。”老僧聲音沙啞,卻不容置疑,“攜‘青音’而來,亦帶‘黑冥’同行。”
李雲飛心頭劇震:“你知道我?”
“百年前,我與蘇青竹論道三日,敗於其醫術,卻勝於一句真言。”老僧緩緩起身,負手而立,“他說:‘醫者仁心,可救一人;武者執劍,可護一方;唯自我分裂,方可封魔。’”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刺入李雲飛識海:“於是他斬己成二——一半入笛為靈,傳你醫術武功;另一半……墮入幽冥,化為玄空殘魂。”
李雲飛呼吸停滯:“你是說……那個夢裡的‘黑爺’,其實是蘇青竹的另一麵?”
“正是。”渡塵低歎,“你所承繼的,不隻是力量,還有百年前未能終結的因果。那殘魂不甘被封,借你意誌薄弱之時反噬,重塑記憶,誘你認同——當你真心相信自己本就是‘黑爺’,它便能借體重生。”
風驟停。
樹葉凝固在半空。
李雲飛攥緊拳頭,掌心蝶印灼痛如燒,皮膚上的青色蔓延至手腕,像藤蔓攀爬。
他忽然笑了,笑得桀驁又疲憊:“所以現在,我不光要防外麵的敵人,還得防自己心裡的那個瘋子?”
渡塵點頭:“真正的戰鬥,從來不在江湖,而在識海深處。”
話音落下,遠處烏雲壓頂,雷聲隱隱。
李雲飛轉身下山,背影孤絕。
而井底那半截青竹笛,在無人察覺的黑暗中,裂痕已貫穿笛身,一絲極淡的金光,正從縫隙中滲出,如同垂死者的最後一聲嗚咽。
第372章當夜,他迎向夢中的自己
夜風穿窗,吹不散屋內的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