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地穴的濕氣裹著青苔味往鼻腔裡鑽。
李雲飛走在最前,青竹笛在掌心微微發燙,金紋順著指節爬到腕間,像有條活物在皮膚下蠕動。
蘇媚的紅綢擦著他後頸掃過,帶著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沉水香:這磚縫裡的光,比昨晚更亮了。
柳如煙蹲下身,指尖輕觸磚上歪歪扭扭的粉筆字——是媽媽等我,被後來的刻痕覆蓋了半截。
她從懷裡摸出個青銅羅盤,指針突然瘋狂旋轉,撞得盤壁叮當響:不是怨脈......是守望回廊她聲音發顫,古卷說初代守門人怕後世困在門裡,留了條退路。
可三百年前蘇青竹明明能重建,為什麼要封死?
誰知道那老頭是不是怕後人搶他功勞?蘇媚嗤笑,紅綢地挑開擋路的藤蔓。
磚牆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露出來,有古篆的,有梵文的,還有用刀刻的字,每個都深可見骨,像無數雙手在歲月裡一遍又一遍描摹同一個執念。
李雲飛伸手撫過那些刻痕,掌心的金紋突然灼燒般刺痛。
他悶哼一聲,心口裂開的細紋裡滲出溫熱的東西——不是血,是記憶。
賣早點的王奶奶掀開蒸籠時的白霧,快遞小哥瘸著腿爬樓梯時的喘息,二十年前陌生阿姨蹲下來給他擦眼淚的手......所有被他共鳴過的溫度,此刻都順著指尖往磚裡鑽。
他在等。他聲音發啞,金紋順著磚牆蜿蜒,點亮了更多刻痕,等一個不怕開門的人。
地穴儘頭的石門突然震了震。
那是塊黑黢黢的巨石,表麵坑坑窪窪,卻在正中央刻著四個大字:非歸者勿啟。
李雲飛的指尖剛碰上去,七道光影地從石縫裡鑽出來,在半空排成一列——
最前麵是個係藍布圍裙的女人,踮腳攪著灶台的湯勺,蒸汽模糊了她的臉,可李雲飛認得那雙手,是他娘臨終前攥著他手腕的手;然後是個穿灰布衫的少年,站在懸崖邊回頭笑,是被他救過的小乞丐阿狗,後來為了護他跳了絕命淵;接著是位白衣女子揮劍斬開黑霧,是蘇青竹,她轉頭時眼底有罕見的溫柔;再後麵是慕容雪搖著銀鈴從火場裡衝出來,發間珠釵叮當作響;林詩音抱著劍站在華山之巔,月光落進她眼裡,比平時多了三分鮮活;蘇媚的紅綢纏上他脖子,歪著頭笑:小混混,敢不敢跟我闖魔教?最後是柳如煙,蹲在廢墟裡拚青銅羅盤,發梢沾著血,抬頭時眼睛亮得像星子。
這是......柳如煙的羅盤掉在地上,《守門將錄》說過,守門者的每段羈絆都會凝成,隻有被所有意誌認可的人......她喉結動了動,才能開啟此門。
蘇媚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阿飛,你看見那些光了嗎?
它們都是你拚了命護下的人。她眼尾的紅痣跟著顫抖,可你若進去,可能永遠留在門裡,外麵的湯會涼,快遞小哥的腿會爛,王奶奶的蒸籠會生鏽......
李雲飛反手扣住她的手,把她指尖按在自己心口。
那裡的金紋正隨著心跳起伏,每跳一下,就有溫熱的力量順著兩人交握的手流過去:阿媚,我娘熬湯時總說湯涼了可以熱,人心涼了難捂他低頭吻了吻她手背,要是我現在退出去,這扇門就永遠鎖著,以後還會有像我一樣的守門人,孤孤單單聽著外麵的心跳,卻不敢開門。
蘇媚的眼淚砸在他手背上。
她突然笑了,用紅綢擦了擦臉:行吧,小混混要當英雄,我就給他墊腳。
李雲飛抽出青竹笛,笛身的金紋與石門上的刻痕共鳴,發出清越的顫音。
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笛孔上,《安魂調》的旋律突然炸開——不是從笛子裡,是從他心口,從蘇媚的紅綢,從柳如煙的羅盤,從所有刻著的磚縫裡,同時響起。
七道光影地鑽進笛身,石門發出悶響,緩緩裂開。
青銅巨殿的寒氣裹著陳腐的土味湧出來。
正中央懸著一口倒扣的鐘,鐘身刻滿扭曲的人臉,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喊。
鐘下壓著具白衣骸骨,右手還攥著半塊青竹笛,笛身的裂痕和李雲飛手裡的那截嚴絲合縫。
柳如煙湊到石壁前,用羅盤照著碑文念:吾非蘇青竹,吾乃初代守門人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