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地鐵站,人潮如沸水般翻湧。
陽光斜劈下來,照在濕漉漉的地磚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廣播機械地報著站名,人群推搡著擠進車廂,像一條被強行塞進鐵皮管道的活流。
李雲飛叼著半根沒點燃的煙,背著那隻破得隻剩骨架的帆布包,一腳踏進車廂時,金屬門“哐”地一聲在他背後合攏。
蘇媚緊貼他身側,風衣袖口微動,紅綢纏腕悄然收緊。
她眼角餘光掃過四周——三個戴耳機的年輕人動作太整齊,眼神空洞;一個穿灰西裝的男人手拎公文包,可腳步輕得不像活人;還有個穿校服的小孩,背影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不對勁。
林詩音默默擋在外圍,指尖輕撫背包帶,實則一縷劍氣早已凝於掌心,如蛛絲般蔓延開去,將四人圈在無形屏障之內。
她不說話,但眉心微蹙,已察覺空氣中有種極細微的“抽離感”——像是記憶正被人悄悄撕下一角。
慕容雪倒是毫無察覺,金鈴在手腕叮當作響,她踮腳數著電子屏:“下一站!下一站是‘長寧路’,本宮記住了!”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現代人坐鐵盒子趕路,比禦風還快呢!”
話音未落,一道瘦小身影從人群縫隙裡滑過,像條泥鰍,貼著李雲飛後背一擦而過。
那一瞬,他的心印猛地一顫。
不是殺意,不是敵氣,而是一種……熟悉氣息的斷裂。
藥味。
林詩音昨夜親手配的“安神散”,專治那些被執念汙染、整夜哭鬨不止的孩子。
那藥粉裡摻了守門堂灶台上的灰燼——蘇青竹最後的氣息所化,百邪不侵,萬念歸寧。
這包藥,是他答應帶給城西福利院那個總做噩夢的小女孩的。
可現在,藥氣斷了。
他不動聲色,嘴角依舊掛著那副混不吝的笑,手卻悄然摸向包底——那裡藏著半截焦黑笛片,是蘇青竹留下的最後殘物。
他輕輕一磕,心印順著殘留藥氣追索而去。
刹那間,意識如針尖探入幽冥。
一股陰冷的記憶流順著地鐵隧道疾速退去,像是無數人在黑暗中無聲呐喊,又被某種東西貪婪吞噬。
那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由“被遺忘的求救聲”凝聚而成的靈體——靠偷取“被記得之物”維生,比如一封未寄出的信、一碗涼透的湯、一包帶著體溫的藥。
清道夫的殘念,還沒死乾淨。
柳如煙站在站台監控屏前,眉頭緊鎖。
屏幕上,十幾個乘客的動作軌跡突然出現詭異重疊,形成一個旋轉的“記憶旋渦”。
她指尖快速敲擊鍵盤,調出《守門錄》終卷最後一行批注:“第三組‘記憶竊賊’——寄生於城市暗脈,專噬守護者之物。”
她低聲喃喃:“他們想抹掉‘被守護’的痕跡……可李雲飛帶回的不隻是人,還有‘值得被記住’的證明。”
車廂劇烈晃動,到站了。
車門開啟的瞬間,李雲飛忽然“踉蹌”一步,整個人歪歪斜斜跌出車門,差點撞上站台立柱。
蘇媚一把扶住他胳膊,低聲道:“裝得挺像,但你心跳快三倍了。”
他咧嘴一笑,煙還在嘴裡晃蕩:“老子走江湖靠命,回家靠藥——這包藥,不能丟。”
林詩音跟出來,目光冷冽如霜:“它往地下去了,民國時期的廢棄隧道。那裡埋著三百年來所有失蹤者的執念,也是它最安全的巢。”
慕容雪收起嬉笑,金鈴不再響,隻緊緊攥住李雲飛的袖角:“它要把藥煉成‘遺忘膏’,抹掉守門堂的名字!連孩子們都會忘了我們……”
李雲飛沒說話。
他低頭看了眼帆布包——拉鏈開了,藥包不見了,但包底還沾著一點淡褐色粉末。
他伸手輕輕一抹,指尖撚了撚,放進嘴裡嘗了嘗。
苦,帶著一絲暖香。
那是林詩音的手溫,是守門堂灶火的氣息,是小女孩睡前握著他手說“叔叔我不怕了”的聲音。
他閉上眼,心印再度展開,順著那股殘存的情緒印記,一路沉入城市地底。
隧道深處,有風在哭。
但他睜開眼時,隻是笑了笑,把煙從嘴裡拿出來,夾耳朵上,然後抬頭看向通往地下的維修通道口。
那裡漆黑一片,鐵門鏽跡斑斑,門縫裡滲出腐朽與寂靜交織的氣息。
“走。”他說,“咱們去會會這個‘忘’字。”
蘇媚紅綢微揚,林詩音劍氣隱現,慕容雪金鈴輕震,三人緊跟其後。
就在他們踏入黑暗前的一瞬,李雲飛忽然停下腳步,從包裡掏出半包壓扁的冷燒餅,蹲下身,一點一點撒在鐵軌入口處。
然後,他靠著牆,輕輕哼起一段不成調的歌。
是《安魂調》的開頭幾句,沙啞,卻穩。
蘇媚怔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紅綢緩緩展開,如血月初升。
風,在這一刻靜了。無需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