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畔一時靜極。風過柳梢,水波輕漾,方才那場短暫而精彩的文墨交鋒,餘韻猶在空氣中震顫。
東方墨望著那抹鵝黃身影,眼底掠過真正的驚異與激賞。他自幼浸淫典籍,文武兼修,族中能與他論道者已是鳳毛麟角,未曾想在這蜀地小城,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竟能有如此急智與磅礴詩才。“琴劍鳴心心動天……”他低聲複誦了一遍,唇角不由微微上揚,“好氣魄。姑娘大才,東方墨佩服。”
武媚聞言,眸中的清冷戒備又散去幾分。她自幼心思敏銳,慣察人心,能分辨出這讚歎發自真心,無絲毫虛飾。眼前這青衫少年,風姿特秀,氣度清絕,與她平日所見的利州子弟截然不同。方才他出口相助,詩句中隱含的鋒芒與超然,更是讓她心生異樣。她斂衽微微一禮,姿態從容,並無尋常女子的羞怯扭捏:“公子過獎。若非公子珠玉在前,小女子亦難續貂。還要多謝公子方才出言解圍。”聲音清越依舊,卻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緩和。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東方墨微笑,上前幾步,距離拉近,更看清她靈秀眉目間那股藏不住的英氣與慧黠,“倒是那群人,擾了姑娘清靜。”“宵小之輩,何足道哉。”武媚語氣淡然,渾不在意,目光落在東方墨負著的長劍上,“公子佩劍,方才又聞詩句有金石之音,想必並非尋常文士?”她問得直接,帶著探究,卻也光明磊落。
東方墨心道這少女果然敏銳,也不隱瞞,坦言道:“家中略通文武,遊曆至此,不過是觀風望氣,增廣見聞。”他頓了頓,反問道,“方才聽聞,姑娘似是武都督家眷?”“家父正是利州都督武士彠。”武媚點頭,並無遮掩,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姓武,名媚。公子直呼其名即可,‘姑娘’之稱,聽著生分。”她不喜歡那些繁瑣虛禮,更厭煩被視作深閨弱質。眼前這人,似乎不同。
“武……媚。”東方墨從善如流,念出這個名字。二字在他唇齒間流過,竟覺格外契合她的神韻——既有女子的明媚,又暗含一種不容小覷的、近乎銳利的力量感。“好名字。”他拱手,鄭重道:“在下東方墨。”“東方……”武媚輕聲重複這個姓氏,眸中思索之色一閃而過。她博覽群書,似乎在哪卷極為古老的雜家典籍中,見過對這個姓氏的零星記載,皆與隱逸、神秘相關。但她並未深究,隻是笑道:“複姓東方,亦是罕見。墨者,通筆墨,亦近玄色,沉靜深邃,亦是好名字。”
兩人相視一笑。方才詩劍交鋒的緊張感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惺惺相惜、暢快淋漓的愉悅。“方才公子那句‘池魚啖影影非真’,機鋒暗藏,令人歎服。”武媚引他至水榭中坐下,竟自然而然地論起詩來,“可是暗喻世間虛妄,追逐表象者如池魚吞影,徒勞無功?”東方墨眼中亮彩更盛:“正是此意。媚娘子果然一點即通。”“那公子以為,‘琴劍鳴心’之心,當是何心?”武媚追問,目光灼灼,充滿對真知的渴求。“當是明心,見性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洞察虛實,持守本真。”東方墨答道,他看出這少女絕非滿足於吟風弄月的尋常才女,其所思所想,直指核心。
武媚聽罷,沉默片刻,忽然輕歎:“若能如此,自是極好。隻怕世間羈絆甚多,欲明心而不得,欲守真而不能。”她語氣中竟有一絲與她年紀不符的淡淡悵惘與清醒。
東方墨心中微動,正欲開口,武媚卻已振作精神,嫣然笑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東方公子見解非凡,媚,受益匪淺。”那笑容如破雲之光,瞬間驅散了那絲悵惘,重現明媚與銳氣。
“媚娘子言重了。”東方墨看著她,“與娘子交談,方知何謂‘靈秀逼人,誌存高遠’。”武媚挑眉:“哦?公子從何處聽得此言?”“昨日城中茶館,偶聞士紳談及都督府有位奇女子,今日一見,方知所言非虛。”東方墨坦然道。
武媚微微一怔,隨即朗聲笑起來,並無忸怩之態:“原是些坊間閒談,倒讓公子見笑了。”她望向東方墨,眼神清亮坦誠,“不瞞公子,平日家中姊妹多習女紅針黹,鮮有能論及這些的。今日得遇公子,竟有……相見恨晚之感。”
“相見恨晚……”東方墨輕聲重複,看著眼前這靈動機敏、胸懷丘壑的少女,心中亦湧起同樣的感慨。他遊曆本為觀世,卻未曾想,能在此遇到如此投契之人。“在下亦有同感。”
陽光透過柳隙,灑在水榭之中,光影斑駁。池中遊魚悠然,遠處笙歌隱約。兩個本該平行的世界,在這曲江池畔,因一場意外的風波,一次詩劍的唱和,一次坦誠的交談,轟然交彙,碰撞出璀璨的火花。
恨不相逢更早時。卻又不晚,一切,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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