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太子冊立的喧囂與榮光,如同潮水般席卷長安之時,魏王府卻如同一座被遺忘的孤島,死寂,冰冷。昔日裡車水馬龍、賓客盈門的景象早已蕩然無存,朱紅的大門緊緊關閉,連門楣上那塊禦賜的“魏王府”金匾,似乎也蒙上了一層難以擦去的灰霾。
府內,李泰獨自坐在空曠的正堂中,身上依舊穿著那身他素來喜愛的月白文士袍,隻是袍子顯得有些寬大,襯得他原本富態的身形竟有幾分伶仃。他麵前的書案上,既無經史子集,也無待批的文章,隻有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他沒有點燈,任由暮色一點點吞噬著堂內的光線,也將他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與生氣一同帶走。
父皇沒有殺他,甚至沒有如同對待大哥李承乾那般,將他廢為庶人,圈禁起來。這或許已是天大的“恩典”。但他知道,這“恩典”的背後,是比刀劍更加冰冷刺骨的決絕與放逐。
一陣略顯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王府長史手持一卷黃綾詔書,臉色蒼白,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在他麵前數步遠處停下,深深地躬下身去,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
“殿下……不,王爺……宮中……有旨意到了。”
李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沒有抬頭,隻是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虛無的一點,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他緩緩伸出手,指尖在觸碰到那冰涼的黃綾時,微微蜷縮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了過來。
展開詔書,熟悉的禦筆朱批,字跡依舊剛勁,此刻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終結一切的力量。詔書中,先是以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語氣,肯定了他昔日編撰《括地誌》的功勞,隨即筆鋒一轉,言其“近歲以來,頗虧禮製,結交非類,言論失宜”,有負聖恩。為使其“靜思己過,砥礪德行”,特改封其為順陽王,徙居均州鄖鄉縣,即日啟程,不得延誤。
順陽王……均州鄖鄉……
李泰拿著詔書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順陽,一個遠離帝國權力中心、毫無實際意義的封號;均州鄖鄉,那是遠在漢水之畔、山巒疊嶂的偏僻之地!這已不是簡單的貶斥,這是將他徹底逐出了長安,逐出了政治舞台,流放至一個幾乎被人遺忘的角落!
“嗬……嗬嗬……”一陣低沉而壓抑的笑聲從他喉間溢出,充滿了無儘的苦澀與自嘲。他想起自己昔日在這府中與文士們高談闊論,意氣風發;想起自己在兩儀殿內與父皇對答如流,聖眷優渥;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將大哥逼入絕境,又是如何自以為勝券在握,對九弟說出那句決定命運的“得無慮乎”……
原來,機關算儘,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忙!
他猛地將詔書攥緊,那上好的黃綾在他手中扭曲變形。一股腥甜之氣湧上喉頭,又被他強行咽了下去。他沒有哭,也沒有鬨,隻是那雙眼眸中,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了,隻剩下死灰般的沉寂。
“王爺……車駕……已在府外等候了。”長史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李泰緩緩站起身,身形竟有些踉蹌。他沒有再看這承載了他無數野心與夢想的王府一眼,也沒有帶走那些精心收藏的書籍字畫,隻是換上了一身尋常的布衣,如同一個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在寥寥數名被指定隨行的、麵色惶恐的仆役攙扶下,走出了魏王府的大門。
門外,沒有送行的官員,沒有往日的“好友”,隻有一隊麵無表情的宮廷禁衛和幾輛簡陋的馬車。秋風卷起落葉,打著旋兒從他腳邊掠過,更添幾分蕭瑟。
他登上馬車,車簾放下,隔絕了外麵那個他曾無比熟悉、奮力爭奪的世界。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聲響,載著他駛向那未知的、注定寂寞的流放之地。
魏王李泰,這位曾一度距離儲位僅有一步之遙的皇子,就此如同折翼之鳥,墜離了長安的天空。他的政治生命,在車輪聲中,戛然而止。而屬於太子李治的時代,則伴隨著他這位兄長的黯然離去,真正拉開了帷幕。宮闈鬥爭的殘酷,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儘致。
喜歡千年一吻請大家收藏:()千年一吻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