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文主簿的聲音在石室內繼續回蕩,將焦點凝聚於本年最為輝煌,亦最令人痛惜的西線戰場。
“昆丘道行軍,乃陛下決心經略西域,斷突厥右臂,複通絲路之關鍵一役。”他執起一根細長的紫檀木指示杆,虛點向沙盤上西域龜茲國的位置,“阿史那社爾大將軍為主帥,契苾何力、郭孝恪為副,精兵十萬,自去歲寒冬誓師,至本年春,越天山,首戰便擊潰處月、處密二部,其勢如破竹。”
指示杆沿著沙盤上標記的進軍路線移動。
“夏初,大軍兵臨龜茲。其王訶黎布失畢倚仗城堅糧足,又得西突厥援軍為恃,負隅頑抗。我‘周天北鬥’網絡,由玄影和郭震坐鎮調度,早已深耕於此。‘天權組’成功策反龜茲國相那利麾下數名心腹,使其君臣相疑;‘開陽組’則混跡商旅,精確繪製伊邏盧城防詳圖,並標記出三處守備相對薄弱之段,由秘密信道送至阿史那社爾大將軍案前。”
青鸞凝神聽著,她能想象到在那片廣袤而陌生的土地上,無形的刀光劍影是如何與沙場上的鐵血搏殺交織在一起的。
“然,龜茲戰事之轉折,亦是本年我大唐西域經略最大之損失,在於伊邏盧城下。”墨文的聲音低沉了幾分,“郭孝恪將軍驍勇,先登破城,戰功卓著。然,或許因勝而驕,或許……輕視了殘敵與西突厥援軍合流反撲之決心與速度。破城後,郭將軍並未立即鞏固城防,肅清殘敵,反而於舊王宮設宴慶功,警戒……有所鬆懈。”
指示杆在代表伊邏盧城的小模型上重重一點。
“當夜,龜茲殘部勾結早已潛伏在側的西突厥阿史那賀魯部精銳,驟起發難。郭將軍於亂軍中率親衛力戰,終因寡不敵眾,與其子郭待詔一同……殉國。”墨文停頓了一下,室內空氣仿佛也隨之凝固。“伊邏盧城得而複失,唐軍一時受挫,士氣遭重創。”
東方墨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郭孝恪,亦是貞觀朝一員宿將,曾隨陛下征戰四方,如今卻馬革裹屍於萬裡之外的異域城下。這不是冷冰冰的戰報數字,而是一個曾經鮮活、勇猛的生命,連同他家族的希望,一同隕落。驕兵必敗,古訓如鐵,血淋淋地再次印證。
“危急關頭,”墨文繼續道,語氣恢複了幾分沉肅,“我‘周天北鬥’網絡發揮了關鍵作用。潛伏於西突厥軍中之‘搖光組’死士,冒死送出阿史那賀魯部確切兵力、部署及計劃次日淩晨全麵攻城之絕密情報。情報通過三處接力哨點,以最高優先級,不惜暴露信道之代價,終在敵軍總攻前兩個時辰,送至阿史那社爾大將軍主力大營。”
青鸞可以想見那傳遞情報路上的驚心動魄,每一刻都可能被截殺,每一處哨點的燈火熄滅,都可能意味著情報的中斷與前線更多將士的犧牲。
“與此同時,”墨文補充,“此前策反之那利親信,在城中四處縱火,製造更大混亂,牽製了部分敵軍兵力。阿史那社爾大將軍得報後,迅速調整部署,將計就計,於伊邏盧城外設伏,待阿史那賀魯部猛攻‘空虛’之城時,主力突然從側翼及後方殺出,大破西突厥援軍,陣斬其大將,阿史那賀魯僅以身免。唐軍趁勢再次攻城,內外夾擊,終徹底平定龜茲,訶黎布失畢被俘。”
一場大勝,卻以一位大將的性命為代價,這勝利的滋味,不免帶著幾分苦澀與沉重。
“此役,西域大局定鼎。”墨文的指示杆在沙盤上劃出一個大圈,“龜茲國滅,其周邊諸國震恐,於闐、疏勒等紛紛歸附。朝廷已決議設立安西都護府於龜茲,並置龜茲、於闐、疏勒、碎葉焉耆)為安西四鎮,駐軍鎮守。絲綢之路,自漢末阻塞以來,終再現大規模通暢之象。”
他放下指示杆,拿起另一份明細絹帛:
“此戰,我墨羽西域網絡貢獻卓著,然代價亦巨。除前述為傳遞關鍵情報而暴露之‘天璣組’兩位資深成員殉職外,在後續配合唐軍清剿殘敵、穩定地方過程中,另有五名外圍成員死於亂軍或暗殺。直接經濟損失,包括被毀之貨棧、商隊、以及為打通關節、安撫新附部落所耗費之金銀,折合銅錢約一萬五千貫。間接損失,包括部分信道需廢棄重建,與某些西域小國部族之信任關係需重新維係,預計需時半年至一年。”
墨文最後總結道:“總體評估,昆丘道行軍達成戰略目標,西域格局為之重塑。我墨羽深度參與,功不可沒,尤其最後關頭之情報,可謂扭轉戰局。然,郭孝恪將軍之歿,是為警示。且西域地域廣袤,民族複雜,宗教信仰各異,四鎮初立,根基未穩,西突厥殘餘、吐蕃勢力皆虎視眈眈。未來經營,挑戰猶存。”
東方墨微微頷首,目光依舊停留在西域那片廣袤的沙盤之上,仿佛已穿透石壁,看到了那片黃沙漫卷、雪山聳立之地,看到了那條重新被打通,卻注定不會平坦的黃金商路,以及在這條路上,墨羽未來需要投下的更多心力與籌碼。
輝煌與犧牲,開拓與隱憂,儘在這鐵馬冰河踏破天山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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