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之間那無聲的默契,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漣漪雖不顯於外,卻已悄然改變了深宮之內某些力量的流向。無需明旨,無需聲張,自有那善於察言觀色的內侍監,領會了聖意與鳳旨之間那微妙的交彙點,開始悄無聲息地安排起來。路線、儀仗、護衛、以及感業寺那邊的“準備”,一切都在絕對的保密與高效中進行,如同雪層之下暗湧的潛流。
消息,終究還是如同穿透窗紙的寒風,漏出了一絲縫隙。蓬萊殿內,蕭淑妃在得知陛下竟欲再次前往感業寺,且此番似乎有皇後默許甚至推動的跡象時,那張美豔絕倫的臉龐瞬間扭曲,如同羅刹附體。她猛地將手中捧著的、剛剛燉好準備送往兩儀殿的血燕羹連盅帶碗狠狠砸在地上,滾燙的湯汁與碎瓷四濺,嚇得宮人跪倒一片,噤若寒蟬。
“好!好一個賢德皇後!好一個舊情難忘的陛下!”她尖厲的聲音幾乎要刺破殿頂,“她王婉王皇後名諱)是瘋了不成?竟要把那感業寺的禍水引回來對付我?!她以為這樣就能保住她的後位?做夢!”她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怨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她意識到,王皇後這一步,看似自毀長城,實則凶險無比,完全打亂了她憑借子嗣和聖寵穩操勝券的布局。然而,盛怒與驚慌之下,她尚未看清,自己已然從執棋者,變成了這盤新局中,被算計的一環。
與此同時,感業寺內,依舊是一派雪後的清寂與肅穆。寒風卷著雪沫,在庭院中打著旋兒。武媚明空)手持一把半舊的竹掃帚,正安靜地清掃著通往大雄寶殿石階上的積雪。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僧袍的灰色在皚皚白雪中顯得格外沉靜。
忽然,她清掃的動作微微一頓。極目遠眺,透過寺院略顯破敗的山門縫隙,以及遠處疏朗的、掛滿冰淩的林木枝椏,隱約可見官道儘頭,似乎有旌旗儀仗的痕跡在移動,那規格……絕非尋常官員或香客。
她立刻垂下眼眸,濃密的長睫如同蝶翼,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眸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如同冰雪反光般銳利的精芒。快了。她心中默念。東風已至,潛龍將動。她甚至能感覺到,懷中那枚貼身佩戴的墨玉,似乎也微微發起熱來,仿佛在應和著那漸行漸近的、決定她命運轉折的腳步聲。
她並未抬頭張望,隻是繼續著手下掃雪的動作,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然而,那微微挺直了些的脊背,那在寒風中也依舊沉穩均勻的呼吸,無不昭示著她內心早已做好了迎接這場“偶遇”的準備。
就在此時,感業寺那口巨大的銅鐘,被僧人撞響。
“咚——”
“嗡——”
鐘聲雄渾、蒼涼,穿透漫天飛舞的雪花,越過重重殿宇與山林,傳得格外遙遠、悠長。這鐘聲,既是為即將到來的“貴客”祈福,也仿佛是在為這深冬裡,即將被徹底打破的僵局,敲響注定的序曲。
雪,依舊紛紛揚揚地下著,擁抱著這座古老的禪門。
而春雷,已在這冰封的表象之下,蓄勢待發。隻待那禦駕親臨,便要石破天驚,炸響這沉寂已久的命運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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