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含笑飲鴆
消息如同帶著倒刺的藤蔓,悄無聲息地攀進了立政殿。王皇後正手持一柄金質小剪,精心修剪著一盆開得正盛的魏紫牡丹。夏日炎炎,殿內雖置了冰,她卻覺得心頭一陣陣發緊,莫名煩躁。
當貼身女官步履急促地趨近,在她耳邊以最低的聲音稟報完感業寺之事時,王皇後拈著花枝的手指猛地一僵。那金剪刀失了準頭,“哢嚓”一聲,竟將一枝飽滿欲滴、正當盛年的牡丹花苞,連同下方一小段翠綠的枝條,齊根剪斷!嬌豔的花苞墜落在光滑的地磚上,滾了幾滾,沾染了塵埃,徒留一地殘紅。
王皇後的臉色瞬間褪儘血色,比那地上的花瓣更為蒼白。她怔怔地看著那殘枝,又仿佛透過它,看到了自己如今在這後宮之中,看似尊榮實則岌岌可危的處境。引武媚歸來,本是為了製衡蕭淑妃,是一步險棋,她早已料到會有風波,卻萬萬沒料到,這風波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懷孕……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那個女人的地位將徹底不同,意味著陛下的心或許將更進一步傾斜,更意味著,她這個無子的皇後,未來的處境將更加艱難!
一股冰冷的絕望與尖銳的嫉妒,如同毒蛇,噬咬著她的心臟。她幾乎能想象到蕭淑妃得知此事後會如何的瘋狂,以及朝堂上那些老臣們將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然而,僅僅是片刻的失態。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事已至此,驚慌無用。她緩緩彎腰,拾起那朵墜落的牡丹,指尖拂去塵埃,動作輕柔,眼神卻漸漸變得冰冷而堅定。
她走到妝台前,對著那麵光可鑒人的銅鏡,努力牽動嘴角,練習著一個看似溫婉、大度,實則僵硬無比的笑容。一遍,又一遍。
“很好……”她對著鏡中的自己,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是本宮……親自接她回來的。自然,也要由本宮,為她安排妥當。”
她轉身,對女官吩咐,聲音已然恢複了平日的端莊,隻是細聽之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與決絕:“傳本宮懿旨,將離兩儀殿最近、景致最佳的漪瀾殿,即刻收拾出來,一應用度,皆按……才人份例,不,按高階妃嬪的份例準備。明日,本宮要親自迎接武……武妹妹回宮。”
她將“妹妹”二字,在唇齒間細細研磨,仿佛要嚼碎其中的所有不甘。這一步,已無回頭路。是引狼入室,還是驅虎吞狼?她不知道。她隻知道,此刻,她必須笑,必須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要“賢德”,都要“大度”。這杯由她自己親手釀成的苦酒,哪怕穿腸毒藥,她也必須含笑飲下。
與此處的壓抑算計不同,綺雲殿內,已是狼藉一片,如同被風暴席卷。
“賤婢——!!!”
蕭淑妃那尖厲到破音的嘶吼,伴隨著一陣稀裡嘩啦、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徹殿宇。她雙目赤紅,狀若瘋癲,將手邊能觸及的所有東西——價值連城的琉璃鏡、精美的越窯青瓷、鑲嵌著寶石的妝奩……儘數狠狠地摜在地上、砸向牆壁!碎片四濺,映照出她那張因極致憤怒而扭曲猙獰的美豔麵孔。
“她怎麼敢!那個感業寺出來的淫賤尼姑!她怎麼敢懷上龍種!!”她胸口劇烈起伏,指著地上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宮人,聲音因暴怒而顫抖,“借腹上位!妄想憑借一塊肉就來撼動本宮的地位!做夢!休想!!”
她猛地轉身,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掃向內室。乳母正抱著年幼的皇子李忠,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麵色發白,連連後退。
蕭淑妃幾步衝過去,並非衝向孩子,而是一把緊緊抓住乳母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進對方的肉裡,她俯下身,盯著懵懂無知的兒子,眼神瘋狂而陰冷,一字一頓地說道:“忠兒,你看見了嗎?有人想來搶屬於你的東西!有人想害我們母子!但是彆怕……母親絕不會讓那個野種生下來!絕不會讓任何人威脅到你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行!”
她那狠毒的語氣,讓乳母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險些抱不住孩子。
發泄過後,蕭淑妃強行令自己冷靜下來,但眼中的怨毒卻愈發濃烈。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麵被烈日炙烤得有些發蔫的花木,聲音如同數九寒冰:“立刻,想辦法傳訊給父親。將此事告知,讓他聯絡所有能聯絡的朝臣,明日……不,今日就上奏!告訴陛下,也告訴滿朝文武,此等穢亂宮闈、混淆天家血脈之事,絕不可容!若讓此妖尼之子誕生,國將不國!”
她絕不會坐以待斃。武媚回宮已是定局,但她絕不會讓這個孩子,有來到世上的機會!這場戰爭,從武媚踏回宮門的那一刻起,便已是不死不休。毒焰在她心中熊熊燃燒,誓要將一切阻礙,焚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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