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會,兩儀殿內的氣氛比往日更添十分凝重。文武百官肅立,鴉雀無聲,連衣袍摩擦的窸窣聲都清晰可聞。空氣中仿佛彌漫著無形的硝煙,每一道投向禦座的目光都帶著不同尋常的意味。
李治高坐於龍椅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隻露出緊抿的薄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他未曾像往常那樣掃視群臣,目光隻是定定地落在禦案前的一方空處,仿佛在審視著某種無形之物。
短暫的例行奏對後,太尉長孫無忌,這位一直如同定海神針般沉默立於文官班首的重臣,終於動了。他手持玉笏,步履沉穩地出列,來到丹陛之下,深深一揖。
“陛下,”他的聲音蒼老而渾厚,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臣,與中書令褚遂良、侍中韓瑗,及諸位同僚,聯名上奏!”
一份早已準備好的、以最正式格式書寫的奏疏,由內侍接過,恭敬地呈送到李治麵前。李治的目光在那奏疏上停留了一瞬,並未翻開,隻是微微頷首,示意長孫無忌繼續。
長孫無忌直起身,目光平視前方,聲音愈發沉凝:“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德配坤元。今感念皇長子忠,雖為庶出,然天性純孝,敏而好學,皇後仁厚,已收為義子,視若己出。如此,皇長子便為陛下之嫡長,名分已定,禮法昭然!”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斷:
“儲貳之重,社稷所係。嫡長既立,國本當固!臣等昧死懇請陛下,俯順輿情,恪守祖宗成憲,正式冊封皇後義子、皇長子李忠為皇太子,以定人心,以安天下!此乃江山永固之基,陛下萬世聖明之舉!”
話音落下,如同發出了一個信號。
“臣附議!”
“請陛下立皇長子忠為太子!”
“嫡長之序,不可紊亂,請陛下明斷!”
褚遂良、韓瑗,以及數十名禦史、各部官員齊刷刷出列,跪倒在地,聲音彙聚成一股強大的洪流,衝擊著禦座,也衝擊著每一個在場官員的耳膜。那黑壓壓跪倒的一片,代表的不僅是人數,更是盤根錯節的關隴勢力與根深蒂固的禮法傳統。
支持皇帝的少數官員,在這等聲勢麵前,麵色發白,噤若寒蟬。整個兩儀殿,幾乎隻剩下一種聲音。
李治端坐不動,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動,遮蔽了他此刻眼中翻湧的情緒。他能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或堅定,或逼迫,或期待,或冷漠,儘數凝聚在他身上。他放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緩緩抬眼,目光第一次掃過下方跪倒的群臣,最終,落在了為首的長孫無忌身上。他的舅舅,此刻神情肅穆,眼神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殿中蔓延。
李治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立儲,更是一次權力的宣誓。若他此刻拒絕,將要麵對的,是整個朝堂的離心離德,甚至是難以預料的政治風暴。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後一絲波瀾也已平息,隻剩下帝王的威儀與一種深藏於內的疲憊。
“眾卿……所言甚是。”他的聲音響起,平穩,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乾澀,“皇長子忠,既為皇後義子,即為嫡長。立為儲君,合乎禮法,亦安社稷。”
他頓了頓,仿佛需要積蓄力量,才繼續說道:
“準奏。著中書門下,擬詔……”
他的聲音在這裡有了一瞬間極其細微的停滯,隨即恢複如常,
“冊封皇後義子、皇長子李忠,為皇太子。擇吉日,行冊封大典。”
“陛下聖明——!”
山呼海嘯般的頌揚聲瞬間響徹含元殿,震得梁柱似乎都在微微顫動。跪地的臣子們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或計謀得逞的神情。
李治麵無表情地看著下方,看著那一片歌功頌德的景象。內侍開始宣讀早已準備好的立儲詔書,那華麗的辭藻,那莊重的宣告,此刻聽在他耳中,卻顯得如此空洞而刺耳。
詔書已成,國本已定。
一場以禮法為武器、以朝堂為戰場的逼宮,以帝王的無奈妥協,暫時落下了帷幕。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兩儀殿上空凝聚的風暴,並未散去,隻是轉入了更加幽深、更加凶險的暗處。那漪瀾殿中的女子與她懷中的幼子,絕不會就此甘心。這立太子的詔書,非但不是終結,反而是一個全新亂局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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