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的冬夜,似乎比往年更加漫長酷寒。兩儀殿內,縱使銀絲炭火將空氣炙烤得微微扭曲,李治依舊感到一股寒意自禦座之下幽幽升起,纏繞周身,揮之不去。他獨自坐在寬大的書案後,麵前,攤開著一份剛剛由內侍省總管親自呈上、由太尉長孫無忌署名密封的奏匣。
匣身是冰冷的紫檀木,上麵雕刻著繁複的雲龍紋,此刻卻像是一口微縮的棺槨,散發著不祥的氣息。李治的指尖在匣蓋上停留片刻,終是深吸一口氣,用力將其掀開。
裡麵沒有冗長的奏章,隻有薄薄幾頁素帛,上麵以工整卻透著森然力道的楷書,羅列著一行行名字與其後簡練卻足以致命的“罪狀”。
他的目光急速掃過前麵幾行:
房遺愛:結黨營私,窺探禁中,暗蓄甲兵,圖謀廢立,罪證確鑿。
高陽公主:心懷怨望,攛掇逆謀,同惡相濟,罪無可赦。
薛萬徹:附逆作亂,其心可誅。
執失思力、宇文節……一個個或熟悉或僅聞其名的官員、勳貴,後麵都跟著“交通逆黨”、“預知其謀”、“附逆不軌”等字眼。
這些,他已有心理準備。舅舅的手段,他或多或少能猜到。然而,當他的目光繼續下移,落在那個被特意置於名單後半部分、卻又以某種方式凸顯出來的名字上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為之一窒。
吳王李恪。
名字之後,羅列的“罪狀”相較於前麵幾人,顯得……頗為“用心”。
“素負虛名,心懷怨望,常以‘類父’自詡,陰結朝士,交通不慎指與宇文節等逆黨有禮尚往來),雖無顯逆跡,然其誌難測,身處嫌疑之地,負先帝殊遇而不知收斂,此即大不敬!況逆黨供詞,多有攀指,其府中或有暗通款曲之嫌……實乃國之大患!”
沒有如房遺愛那般“確鑿”的甲兵、窺探,通篇充斥著“陰結”、“不慎”、“難測”、“嫌疑”、“或有”這類模糊而惡毒的詞彙,將其“賢王”之名與“類父”之譽,直接扭曲成了最大的原罪。最後那句“實乃國之大患”,更是如同判決書上的最終定讞,帶著千斤重壓,狠狠砸在李治的心頭。
殿內燭火劈啪一聲爆響,驚得李治肩頭微微一顫。他死死盯著那個名字,以及其後那精心羅織卻難掩牽強的罪名,一股混雜著震驚、了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怒意,瞬間衝上腦海。
三哥……李恪……
他知道舅舅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最具威脅的潛在對手,卻未想到,這罪名竟是如此……如此赤裸而狠毒!這已非簡單的鏟除異己,這是要將他李唐宗室中最為英武、最肖父皇的兒子,從名聲到肉體,徹底碾碎!
一股熱血湧上臉頰,他幾乎要拍案而起,厲聲質問這“罪狀”從何而來!那所謂的“攀指”是何人所供?那“暗通款曲”又有何實證?!
然而,那衝動隻在他胸中翻滾了一瞬,便如同撞上了冰冷的礁石,迅速消散。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讓他沸騰的血液一點點冷卻下來。
他緩緩靠向椅背,閉上眼睛,將那幾頁素帛緊緊攥在手中,仿佛攥著一塊灼熱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殿內死寂,隻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以及炭火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交織成一曲權力的悲鳴。
這份名單,不僅僅是一份判決書,更是舅舅遞過來的一把刀。一把……或許正合他心意的刀。
鐵案,已然鑄成。
驚心的,又豈止是名單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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