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求,墨城。
時值黃昏,巨大的赤色夕陽正緩緩沉入浩渺的太平洋,將無垠的海麵染成一片瑰麗而悲壯的金紅。濤聲規律地拍打著墨港新築的防波堤,聲音渾厚而悠遠,帶著海外之地特有的、略帶鹹腥的自由氣息。
墨城最高處的觀星閣,並非傳統樓閣,而是一座依山勢而建的、融合了奇門遁甲與幾何力學的奇特建築。牆體以巨大的琉求本土黑石壘砌,窗口開向特定的星宿方位,內部穹頂可部分開啟,便於觀測天象。此刻,穹頂閉合,閣內已然點起了數盞巨大的、以鯨油為燃料的長明燈,光線穩定而明亮,將四壁書架上密密麻麻的卷宗、圖紙,以及中央那座巨大的、刻畫著精密九州坤輿圖的沙盤,照得清晰可見。
東方墨一身素淨的玄色深衣,未戴冠冕,僅以一根烏木簪束發,正負手立於坤輿圖前,目光沉靜地掠過沙盤上山川河流的微縮模型,仿佛在聆聽著這片遼闊土地無聲的呼吸。海風透過特意設計的通風孔隙潛入,帶來清涼,也帶來了遠方海浪永不停歇的吟唱。
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濤聲掩蓋的腳步聲在閣外響起,隨即是富有節奏的叩門聲。
“進。”東方墨未曾回頭,聲音平和。
進來的是墨羽核心成員之一,掌管訊息傳遞的“信使”玄七。他步履無聲,麵色沉凝,手中捧著一隻不過巴掌大小、密封得嚴絲合縫的銅管。那銅管表麵沒有任何標識,隻在接口處有著複雜的暗記,顯示其傳遞路徑的隱秘與等級之高。
“主上,長安,‘朱雀三號’密鏈,最高等級,曆時十七日送達。”玄七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將銅管雙手呈上。
東方墨緩緩轉身,接過那枚帶著一絲旅途風塵涼意的銅管。他的手指修長穩定,落在銅管的暗記上,以一種獨特的手法輕輕旋轉、按壓,隻聽機括發出幾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銅管應聲開啟,露出裡麵一卷薄如蟬翼、卻韌性極佳的素白紙箋。
他走到書案前,就著明亮的鯨燈光,將紙箋輕輕展開。上麵的字跡極小,是以特製墨汁書寫,需得在特定光線下才能清晰辨認,內容更是以墨羽內部獨有的密碼編譯而成。
東方墨閱讀的速度並不快,目光沉靜地掃過一行行濃縮了驚心動魄的信息。紙箋上,清晰地記載了永徽五年三月,長安宮中那場驟起的風暴:武昭儀所出小公主突發驚風暴斃;帝悲憤;皇後王氏於探視後旋即被指為扼殺皇女之元凶;所謂宮人指認、柳氏打聽藥性等“證據”;帝欲嚴懲,長孫無忌等力諫請求徹查;朝堂暗流洶湧;武昭儀悲慟欲絕,帝憐之,暫授其代掌六宮之權……
閣內一時間隻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以及窗外那永恒不變的、帶著磅礴力量的濤聲。玄七垂手肅立,不敢打擾。
東方墨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明顯的情緒波動,仿佛隻是在閱讀一份尋常的報告。唯有一直注視著他的玄七,才或許能察覺到,在主上那深不見底的眼眸最深處,在讀到“小公主暴斃”及“武昭儀悲慟欲絕”等字眼時,仿佛有極細微的冰棱,悄無聲息地凝結、碎裂。他執著紙箋的、穩定如磐石的手指,在某一瞬間,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些許,指節微微泛出白色,但旋即又恢複了原狀。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將這短短數百字卻重若千鈞的密報,反複看了兩遍。然後,他輕輕將紙箋置於書案之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動作間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沉的疲憊。
窗外,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也終於被墨藍色的海平麵吞噬,天地間陷入了一片由深藍向墨黑過渡的混沌。閣內的鯨燈光顯得更加明亮,卻也將他的身影在身後拉得更加孤長。
海浪聲依舊,一聲聲,拍打在礁石上,也仿佛拍打在這觀星閣內無聲凝滯的空氣裡。遠方長安的血雨腥風,妻離子散,權力傾軋,透過這薄薄一紙,跨越重洋,抵達這海外孤島,帶來的是一種與眼前壯闊海景格格不入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東方墨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巨大的九州坤輿圖,焦點落在了標注著“長安”的那一點上,久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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