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七年,仲春朔日,天光未曙,長安城卻已自沉睡中蘇醒。自承天門至太極殿前,寬闊的禦道兩側,早已被金甲曜日、旌旗招展的皇家禁軍肅清戒嚴,他們如同釘入地麵的雕塑,森然肅立,隔絕出一片屬於帝國最高儀典的絕對領域。文武百官,身著按品級區分的絳紫、朱紅、青綠朝服,冠冕巍峨,早已按班序肅立於太極殿前的巨大廣場之上,鴉雀無聲,唯有晨風吹動冠上纓絡與腰間玉佩,發出細微清脆的撞擊聲。宗室親王、郡公、外國使臣皆著盛裝,位列前班,神色各異,或恭謹,或好奇,或帶著審慎的打量。
當第一縷晨曦刺破雲層,將巍峨宮闕的琉璃瓦染上一層金輝時,承天門外驟然鐘鼓齊鳴!那聲音恢弘沉雄,穿透薄霧,響徹雲霄,宣告著大典的正式開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龐大而森嚴的皇家鹵簿。高舉的扇、障、幡、幢,以錦繡製成,繪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在晨光中流光溢彩;手持金瓜、鉞斧、戈、戟的儀衛,步伐統一,甲胄鏗鏘,折射出冷冽的光芒;龐大的樂隊陳列兩側,鐘、磬、塤、笛……隻待令下。整個儀仗隊伍綿延數裡,莊嚴肅穆,將皇權的威嚴渲染到了極致。
就在這天地屏息的刹那,承天門那巨大的朱漆門扇在沉悶的吱嘎聲中,被緩緩推開。一輛裝飾著黃金鳳鳥、以五彩羽毛為飾的華麗重翟車,在訓練有素的禦者和儀仗的簇擁下,緩緩駛入。車駕之後,是兩行手持香爐、宮扇的宮女,步履輕盈,姿態恭謹。
翟車之內,武媚正襟危坐。她頭戴九龍四鳳冠,珠翠盈滿,垂下細密的珍珠旒蘇,半掩住她絕世的容顏與深邃的目光。身上那件深青蹙金繡鳳禕衣,在透過車簾縫隙的光線下,流轉著暗沉而華貴的光澤。她的雙手交疊置於膝上,指尖在寬大的袖袍內微微收攏,感受著身下車輛行進的每一次細微顛簸。車外是震天的儀仗與無聲的注視,車內卻是一片異樣的寂靜。她的心跳平穩而有力,目光穿透晃動的珠簾,望向那越來越近的、象征著帝國權力核心的太極殿。這條路,她走了太久,也爭了太久,每一步都浸透著算計與血淚。今日,她不是被動接受恩賜的妃嬪,而是以征服者的姿態,沿著這條禦道,去攫取那至高無上的名分。
翟車在太極殿前丹墀之下穩穩停住。內侍省首領宦官趨步上前,以最恭謹的姿態,放下踏凳,掀開車簾。一隻穿著鳳頭舄的腳,穩穩踏在鋪著紅毯的台階上,隨即,武媚的身影完全顯露在萬眾矚目之下。
她並未急於舉步,而是微微抬起下頜,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巍峨的大殿,掃過殿下黑壓壓的、屏息凝神的百官宗親。那一刻,她周身散發出的氣場,已非昔日那個需要小心逢迎的昭儀,而是渾然天成的、足以母儀天下的威儀。她深吸一口氣,由兩名女官在側稍稍攙扶示意,開始沿著那長長的、鋪著猩紅地衣的禦階,一步步,向上走去。
步伐不疾不徐,遵循著古禮最嚴格的規定。禕衣的裙裾在身後迤邐,環佩之聲隨著她的步伐,發出規律而清越的鳴響,在這寂靜的廣場上,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上。陽光完全升起,將她周身籠罩在一層耀眼的光暈之中,那金鳳仿佛隨時要振翅高飛。
終於,她踏上了最後一階,立於太極殿正門之外。殿內,李治身著十二章紋袞冕龍袍,已端坐於禦座之上,目光灼灼,帶著期許與絕對的肯定,注視著她的到來。
讚禮官高亢悠長的唱喏聲響起:“冊——後——”
中書令新任)手捧紫檀木盤,其上盛放著以純金打造的皇後寶璽與綬帶,躬身呈上。翰林學士展開以泥金書就的冊文,朗聲誦讀,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字字句句,皆是褒揚其德、宣告其位。
武媚依禮跪伏於早已設好的拜墊之上,垂首聆聽。當冊文宣讀完畢,她伸出雙手,高舉過頭頂,以最標準的儀態,接過那沉甸甸的寶璽與綬帶。冰涼的觸感自指尖傳來,她卻感到一股灼熱的力量瞬間湧遍全身。
“臣妾——武媚,叩謝陛下天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的聲音清越而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清晰地傳遍大殿內外。三呼萬歲,每一次叩首,都象征著她對這後位的正式接納,以及對皇權的徹底臣服與捆綁。
李治自禦座上起身,穩步上前,親手將武媚扶起。帝後二人,並肩立於太極殿門前,接受殿下廣場上山呼海嘯般的朝賀:
“陛下萬歲!皇後千歲!”
聲浪震天,直衝雲霄。武媚微微側首,看向身旁意氣風發的年輕帝王,又望向殿下那一片跪伏的身影,她的唇角,於無人可見處,極輕微地勾起了一抹轉瞬即逝的、冷冽而滿足的弧度。朱門已啟,鳳座在前,這大唐的天下,從今日起,注定要與她武媚的名字,緊密相連。輝煌的盛典之下,權力已然完成了無聲的交接與鞏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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