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誕祥的喜悅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宮廷內外漾開層層漣漪,但真正的波瀾,則要等到數日後的常朝,在象征著帝國權力核心的紫宸殿上,才真正掀起。
李治端坐於禦座之上,經過幾日休整,他眉宇間的喜色依舊盈然,卻更添了幾分帝王的沉穩與決斷。殿中百官肅立,氣氛莊重,隻是不少消息靈通之輩早已聽聞宮中喜訊,此刻皆屏息凝神,等待著天子的宣示。
“眾卿,”李治目光掃過丹墀下的文武重臣,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愉悅,“前日,皇後武氏,為朕再誕嫡子,皇子賜名‘顯’。此乃宗廟社稷之福,朕心甚慰。”
殿中立刻響起一片恰到好處的恭賀之聲:“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天佑大唐,國祚綿長!”
待聲浪稍平,李治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為鄭重:“朕登基以來,承貞觀遺烈,夙夜兢兢,幸得祖宗庇佑,四海暫安。今中宮再誕麟兒,實乃上天顯佑,吉慶昭彰。朕意,當改易年號,以誌慶賀,以應天命,諸卿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殿內出現了片刻的寂靜。改元非同小可,象征著新時代的開啟,亦是對過往施政的一種總結與超越。永徽年號用了七年,期間雖有風波,但大體承平,如今驟然提出因皇子誕生而改元,其象征意義與政治意味,耐人尋味。
幾乎是李治話音落下的瞬間,禮部尚書許敬宗便率先出班,他手持玉笏,神情激動,仿佛感同身受:“陛下聖明!皇後誕育元子,乃國本攸關之大喜事!昔年漢武得太子據,亦曾改元征和;光武帝中興,因生於哀帝元壽二年,後亦追思而重年號。今陛下順應天心,以皇子顯誕之慶改元,正合古禮,更彰陛下愛重嫡嗣、重視國本之仁心!臣以為,正當其時!”他引經據典,將皇子誕生與國本、天命緊密相連,言辭懇切,不容辯駁。
緊接著,中書侍郎李義府也邁步出列,他麵帶慣有的、略顯諂媚的笑容,聲音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許尚書所言極是!臣聞‘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今陛下得子改元,正是感天心、順民意之舉。新號一立,必能使萬方黎庶鹹知陛下深恩,宇內同歡,共沐祥瑞!此乃固國本、安社稷之良策,臣附議!”他巧妙地將改元與凝聚民心、穩固統治聯係起來,進一步夯實了李治提議的基礎。
這兩位皇後的心腹重臣一唱一和,已將改元的必要性與正當性闡述得淋漓儘致。許多中間派的官員見狀,也紛紛出言表示讚同,紫宸殿內一時附和之聲四起。
然而,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或明或暗地,瞟向了站在文官班首,一直沉默不語的太尉、趙國公長孫無忌。這位輔政元老,永徽朝堂的定海神針,此刻麵色沉靜,眼簾微垂,仿佛殿內熱烈的討論與他無關。他心中清明如鏡,皇帝此舉,固然有得子欣喜的成分,但更深層的,是借此進一步凸顯武後及其所出皇子的尊貴地位,是對後黨勢力的一次公開肯定與助長。永徽年號,承載著他與褚遂良等元老輔政的印記,如今改元,無異於一種無聲的切割。
他微微抬眼,目光與禦座上的李治有一瞬的交彙。李治的眼神中帶著詢問,更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長孫無忌在心中暗暗歎息,他知道,自廢王立武、貶黜褚遂良以來,皇帝獨斷之誌已堅,羽翼漸豐,此時若再強行諫阻,非但無法改變結果,隻會加劇君臣離心,於國於己,皆無益處。
就在這短暫的沉默被越來越多官員察覺,氣氛即將變得微妙之際,長孫無忌終於緩緩出班,他持笏的手穩如磐石,聲音平和聽不出波瀾:“陛下喜得嫡子,乃宗社之慶。改元以誌,古有成例。老臣……並無異議。”他終究沒有說出祝賀的話語,但這“並無異議”四字,已然表明了他的態度——一種無奈的、識時務的退讓。
李治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與滿意。他微微頷首:“太尉亦無異議,甚好。”隨即,他不再給其他人任何質疑的機會,直接道:“既然眾卿皆以為可,便議一議新年號罷。許卿,李卿,爾等可有建言?”
許敬宗早有準備,立刻呈上幾個精心挑選的吉號:“陛下,臣等擬議‘顯慶’、‘永昌’、‘嘉瑞’等號,皆寓吉祥慶賀之意。尤以‘顯慶’為上,既應皇子‘顯’之名,又合‘顯揚吉慶’之兆,彰顯陛下治下,四海升平,祥瑞紛呈。”
李治目光掠過那幾個備選,幾乎未做猶豫,便朗聲道:“‘顯慶’甚佳!便以此號!詔告天下,自即日起,改永徽七年為顯慶元年,大赦天下,與民更始!”
“陛下聖明!”滿殿文武,包括長孫無忌在內,皆躬身齊呼。
聲音在巍峨的紫宸殿內回蕩,一個新的年號,就在這各方勢力心照不宣的博弈與妥協中,就此確立。它承載著帝後的喜悅與野心,也映照著元老集團的退讓與無奈。“顯慶”時代,就在這冬日朝會的餘音中,正式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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