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海風似乎比方才更急了些,卷著細碎的水汽,帶來南洋春夜特有的、微鹹而溫熱的氣息。東方墨因需處理政務已先行離去,獨留青鸞一人,依舊憑欄而立,任由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
遠方海麵與漆黑的夜空融為一體,唯有月光在浪尖跳躍,碎成一片片晃動的銀箔。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這無垠的黑暗,落在了那片名為“大唐”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
李治……九哥。
這個稱呼在她心底悄然滑過,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滋味。那是她同父異母的兄長,曾幾何時,在太極宮的歲月裡,相較於其他兄長的威嚴或疏離,這位略顯文弱、心思細膩的九哥,給予過她更多的溫和與照拂。她記得他年少時看向自己那帶著些許依賴與純粹親情的眼神。然而,時移世易,如今的李治,是端坐於洛陽紫微城、乾綱獨斷的大唐天子。他派遣密探,翻查舊案,追索她這個“已故”皇妹的真正下落。這行動本身,便已割裂了那份深宮中的兄妹情誼,將其置於皇權與猜忌的天平之上。
心中並無多少怨恨,更多的是一種物是人非的蒼涼。她理解帝王心術,理解他對於任何不可控因素的忌憚,尤其是當這因素還與神秘的墨羽、與曾影響過他命運的東方墨緊密相連時。隻是,理解歸理解,當這份猜忌實實在在地化為行動,指向自己時,那感覺終究如同被冰冷的針尖刺了一下。
旋即,她的思緒轉向了武媚。
武媚。
青鸞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銳光。與對李治的複雜情感不同,對於武媚,她的認知更為清晰、冷靜。那是一個在絕境中能爆發出驚人韌性、對權力有著野獸般直覺和掌控欲的女子。三次援手,兩次次在深宮傾軋中,一次在感業寺青燈下,與其說是情誼,不如說是青鸞基於某種“不忍”與“認可”的順勢而為。她欣賞過武媚的堅韌與才智,卻也早已看清那美麗皮囊下蘊藏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野心與冷酷。
武媚推動此次調查,絕非僅僅為了滿足李治的疑心,或是探尋故人下落那麼簡單。她必然敏銳地嗅到了這其中蘊含的、可能威脅到她與皇帝共同構建的權力格局的因素。鏟除潛在威脅,將一切納入掌控,這才是武媚的行事邏輯。恩情?在絕對的利益與權力麵前,恐怕輕如塵埃。
‘’終究是個白眼狼‘’,“由她去吧。”青鸞在心中默念。無論他們如何探查,當年的李明達已經“死”了。如今活著的,是華胥的青鸞,是執掌軍務的副帥,是與東方墨並肩開創這片新天地的戰友。她的根,已然深深紮進了腳下這片南洋的熱土。
思緒收回,她想到的更多是那些依舊潛伏於大陸的墨羽成員。玄影、莫文,以及那些她或許不知姓名、卻同樣在陰影中默默奉獻的舊部。帝後的調查網已然撒開,風聲鶴唳,他們的處境必然更加危險,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股沉甸甸的牽掛縈繞心頭。他們是因為追隨東方墨,也是因為信守對她的承諾,才甘願身處險境。
“必須確保他們的安全。”青鸞下意識地握緊了欄杆,指節微微泛白。東方墨的“靜默深化”之策是正確的,唯有讓墨羽潛得更深,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護他們。
她深吸一口氣,將心中那絲因舊日人事而起的波瀾強行壓下,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清明。個人的感懷於大局無益,當前最重要的,是履行好自己作為華胥副帥的職責。鞏固國防,訓練水軍,穩定內部,這才是對東方墨決策最有力的支持,也是對大陸舊部最好的策應。
她轉身,不再望向北方的黑暗,而是將目光投向腳下燈火初上的墨城,投向更遠處在夜色中輪廓隱約的艦船。海風拂麵,帶來屬於華胥的、充滿生機與希望的氣息。她的身影在露台上挺得筆直,如同一柄即將入鞘、卻時刻準備再度出鞘的利劍,沉靜,而充滿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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