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慶四年的春風,本該帶著洛陽牡丹的馥鬱,此刻吹拂在禦史大夫許敬宗的府邸,卻裹挾著陰謀特有的、冰冷而黏膩的氣息。
書房內,燈火通明,映照著許敬宗那張因常年浸淫案牘而顯得格外清臒,此刻卻隱隱透出亢奮紅光的臉。他手中捏著一份剛剛送來的密報,是關於太子冼馬韋季方與監察禦史李巢“交通權貴、朋比為奸”的初步查證。案子本身不大,甚至有些尋常,但落在許敬宗眼中,卻仿佛一塊絕佳的敲門磚,一條能撬動龐然大物的縫隙。
他的目光越過跳動的燭火,似乎穿透了重重宮牆,望向了那座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紫微宮,更準確地說是望向了宮闈深處,那位如今已能左右帝王意誌的武皇後。他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機會,或許就在眼前。
一絲冷峭的笑意,如同冰麵上的裂痕,在他唇角緩緩綻開。他緩緩鋪開一張上好的宣紙,取過一方古硯,開始不疾不徐地研墨。動作優雅,帶著文士的從容,但那眼神深處閃爍的光芒,卻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匕首。
墨錠與硯台摩擦發出細微而均勻的沙沙聲,在這寂靜的夜裡,竟帶著幾分驚心動魄的意味。他的思緒,隨著這研磨聲,飄回了數年之前,那個同樣由他執筆,卻扮演著不同角色的時刻——永徽四年,房遺愛謀反案。
那時,他還隻是弘文館學士,更多是秉承當時權傾朝野的太尉長孫無忌的意誌,參與文案工作,看著那位帝國首輔如何輕描淡寫地,將一樁或許本不至於牽連如此之廣的案件,擴大成清洗政敵的修羅場。他記得長孫無忌是如何將“謀反”的罪名,如同烙印般,死死按在吳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等人的身上,記得那一道道冰冷的詔令下達時,長孫無忌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權威與冷酷。
彼時,他或許還有過一絲文人的不忍,或許隻是將其視為官場常態。但如今,角色易位,他成了那個執筆布局之人。
“嗬……”許敬宗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帶著幾分宿命般的嘲諷。“長孫太尉,您可曾想過,您當年用來織就羅網的絲線,有朝一日,會纏回到自己的脖頸上?”
他提起筆,飽蘸濃墨。筆鋒懸於紙麵之上,微微顫動,仿佛毒蛇蓄勢待發。他不再猶豫,筆走龍蛇,開始在那潔白的宣紙上,落下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詞語。不再是簡單的“朋黨”,而是“圖謀不軌”,是“勾結禁中”,是“窺伺神器”……他將韋季方案與遠在黔州的長孫無忌巧妙勾連,用模糊的指證、暗示性的關聯,以及看似合理的推測,一點點編織著新的罪狀。
筆鋒遊走間,他仿佛不是在進行文字創作,而是在進行一場精密的複仇儀式。他仿佛能看到,當年因“房遺愛案”被牽連、被推上刑場的那些人的鮮血,正穿透時光的阻隔,汩汩流淌而來,浸潤了他筆下的墨汁,讓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的詛咒與業力。
這已不僅僅是一場政治構陷,更像是一場因果的輪回。當年長孫無忌以“謀反”為利器,鏟除異己,穩固權勢;今日,許敬宗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同樣的罪名,將這柄利刃,指向了它的舊主。
一張輕薄的宣紙,此刻卻重若千鈞。其上墨跡未乾的文字,即將成為引爆帝國最高權力層風暴的引信,將那位曾經不可一世的大唐元勳,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而許敬宗,這位曾經的旁觀者與執行者,如今正冷笑著,親手推動著這命運齒輪的又一次殘酷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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