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穀渾王旗傾覆、伏俟城陷落的消息,如同高原上最凜冽的寒風,迅速刮過了河西走廊,最終裹挾著血腥與塵土的氣息,撲入了洛陽紫微宮。
李治手持那份由涼州六百裡加急送來的戰報,沉默了許久。戰報上冰冷的文字,清晰地勾勒出一個藩屬之國的滅亡,也印證了他當初那艱難抉擇背後的殘酷預判。他沒有震怒,沒有咆哮,隻是將那紙戰報輕輕放在禦案之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麵“伏俟城破,諾曷缽走投涼州”的字樣,眼神深處是翻湧的複雜情緒——有未能保全藩屬的懊惱,有對吐蕃坐大的警惕,更有作為帝王,在現實麵前不得不妥協的深深無奈。
“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他低語一聲,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顯得格外清晰。
武媚侍立一旁,將他的神色儘收眼底。她適時遞上一杯溫熱的參茶,聲音平穩而冷靜:“大家,吐穀渾之事,已成定局。悔之無益,當下之急,在於應對。吐蕃新得吐穀渾,其勢正熾,下一步,必會試探我朝邊境。”
李治接過茶盞,卻沒有喝,抬眼看向武媚:“媚娘以為,該如何應對?”
“穩固邊防,靜觀其變。”武媚言簡意賅,“吐穀渾已失,河西、隴右便直接暴露於吐蕃兵鋒之下。當務之急,是立即強化各處軍鎮、戍堡,增派精銳,廣積糧草。令沿邊諸州,提高警戒,烽燧日夜不得懈怠。同時,”她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需妥善安置諾曷缽及其部眾,給予其王侯禮遇,一則彰顯天朝懷柔之道,二則……保留將來或可用的旗號。”
李治緩緩點頭,武媚的策略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放棄吐穀渾是迫不得已,但大唐的邊疆,一寸也不能再退。那口氣一直被壓抑在胸口的濁氣,似乎找到了宣泄的方向,轉化為了更為冷硬的決心。
他不再猶豫,即刻召來中書舍人,連續下達數道詔令,聲音恢複了帝王的果決與威儀:
“詔令:涼州都督鄭仁泰統籌漠北戰事間歇),鄯州刺史,及河西、隴右諸州都督、刺史,即刻起,全力戒備!加固城防,整飭武備,各險要之處增築烽燧戍堡,多備守城器具及狼煙火種,晝夜巡警,不得有絲毫懈怠!凡有吐蕃斥候越境,立斬!若有大隊來犯,堅壁清野,據城固守,同時飛馬奏報!”
“詔令:著戶部、兵部,優先保障涼、鄯、瓜、肅等州軍需糧草,由朔方、隴右道設法轉運,不得延誤!”
“詔令:吐穀渾可汗諾曷缽,雖失其土,忠心可嘉,特旨安置於涼州,授右驍衛大將軍銜,賜宅邸、田產,其部眾擇水草豐美處安置,由涼州都督府妥為照料。弘化公主,朕之宗女,亦需優撫。”
一道道詔令從洛陽發出,如同無形的鏈條,迅速鎖向帝國的西部邊境。涼州、鄯州等前沿重鎮,氣氛瞬間緊繃到了極點。城頭之上,唐軍士卒的身影明顯增多,甲胄在烈日下反射著寒光。工匠民夫被緊急動員起來,和著泥土與汗水,加固著略顯殘舊的城牆。一座座烽燧台上,狼煙柴堆被準備得足足的,哨兵銳利的目光日夜不停掃視著遠方那片剛剛易主、充滿未知危險的高原。
而在涼州城內,一座剛剛收拾出來的、還算體麵的府邸中,諾曷缽捧著大唐皇帝授予的將軍印信,望著窗外完全不同於青海湖畔的景色,臉上沒有任何喜色,隻有一片木然的悲涼。他帶來的部眾被分散安置在城外,雖然暫時獲得了喘息之機,卻如同無根的浮萍。複國的希望,在現實的殘酷麵前,顯得如此渺茫而遙遠。
大唐,以放棄吐穀渾為代價,勉強維持了三線作戰的平衡,卻也迎來了與吐蕃直接對峙的時代。漫長的邊境線上,烽燧長警,預示著未來的歲月,再也難有寧日。帝國的西陲,被投下了一道漫長而沉重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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