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朔二年的秋日,洛陽紫微宮迎來了一隊風塵仆仆、服飾殊異的使團。他們來自遙遠的邏些今拉薩),是吐蕃讚普芒鬆芒讚派遣的使臣。為首的使者名為噶爾·讚聶多布,乃大論祿東讚之侄,年約三旬,麵容被高原烈日灼得黝黑,顴骨高聳,眼神銳利中帶著一絲屬於雪域霸主的倨傲。他身著綴以金線、紋飾繁複的藏袍,腰佩鑲嵌綠鬆石與紅珊瑚的彎刀,雖依禮解下兵刃入殿,但那通身的氣派,卻比許多小國之君更為張揚。
貞觀殿內,百官肅立,氣氛莊重。讚聶多布手持一卷以金粉書寫在厚重犛牛皮上的國書,步履沉穩地行至丹墀之下,依吐蕃禮節微微躬身,隨後昂首,以略顯生硬卻足夠清晰的漢語朗聲道:
“吐蕃讚普,天地所立,日月所照之大王,致書大唐皇帝陛下:”
他聲音洪亮,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
“我吐蕃與大唐,昔有文成公主入藏,結為甥舅之好,情誼深厚,如雅魯藏布江水源遠流長。今我讚普英武,威服高原,四方賓從,正宜再續前緣,永固盟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禦座上神色平靜的李治,以及珠簾後端坐的武媚,繼續道,語氣中那絲倨傲愈發明顯:
“故而,我讚普願求娶大唐公主,以彰兩國之好,使雪山與中原,親如一家。若蒙陛下恩準,則……”他刻意拉長了語調,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近乎挑釁的笑容,“則我吐蕃願保西疆無事,商路暢通。如若不然……”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儘之語,如同一塊冰冷的巨石,驟然投入殿內平靜的湖麵,激起了無聲的巨浪。百官之中,不少人臉色微變,交頭接耳的低語聲嗡嗡響起。這哪裡是求親,分明是以勢壓人,隱含威脅!
“恐傷昔日甥舅之情,有礙兩國和睦之氣。”讚聶多布終於說出了這句包裹在禮貌言辭下的最後通牒,隨即雙手將國書高高舉起,由殿中監接過,轉呈禦前。
殿內一時間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金燦燦的犛牛皮國書上,更聚焦在禦座之上,等待著大唐天子,以及那位深具影響力的皇後,將如何回應這來自雪域高原的、狂妄而又危險的“和親之請”。秋日的陽光透過高窗,照亮了飛舞的微塵,也照亮了讚聶多布臉上那毫不掩飾的、篤定大唐會屈從於現實壓力的自信。
吐蕃使臣讚聶多布退出貞觀殿後,那卷以金粉書寫的犛牛皮國書,被內侍恭敬地置於李治麵前的禦案之上。殿內群臣尚未散去,空氣卻仿佛凝固了一般,方才那隱含威脅的“和親之請”,如同冰錐,懸在每個人的心頭。
李治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並未立即去看那國書,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的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他身為大唐天子,何時受過如此挾勢逼淩?吐蕃,一個昔日需要仰仗大唐鼻息的邊陲勢力,如今竟敢在堂堂含元殿上,以“傷和氣”相要挾,妄圖求娶天朝公主!這不僅是對他個人威嚴的挑釁,更是對整個大唐帝國的侮辱。
他微微側首,目光投向珠簾之後。雖看不清武媚此刻的神情,但他能感受到那道沉靜而銳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無需多言,李治心中已有決斷。他猛地伸手,抓起那卷犛牛皮國書,觸手厚重而粗糲。他並未展開細讀,而是霍然起身,手臂運力,在滿朝文武驚愕的注視下,隻聽“刺啦——”一聲裂帛般的巨響!
那卷象征著吐蕃“誠意”與傲慢的國書,竟被李治當眾生生撕裂!金色的碎屑與犛牛皮的殘片,紛紛揚揚,飄落在光可鑒人的金階之下。
“狂妄!”李治的聲音如同驚雷,在殿宇間炸響,帶著毫不掩飾的震怒,“吐蕃蕞爾小邦,安敢如此無禮!以女子求安,乃庸主所為!朕承天命,統禦四海,豈能效此下策,徒令天下恥笑!”
他胸膛微微起伏,目光如電,掃過台下噤若寒蟬的群臣,最終定格在剛才讚聶多布站立的位置,仿佛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使者仍在眼前。
“此非求親,實為挑釁!”李治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朕若許之,則天朝威嚴何在?四方藩國,將如何看我大唐?!”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氣血,沉聲下令,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
“傳朕旨意:吐蕃使臣,悖逆無狀,即刻驅逐出境,永不允其再入朝貢!其所請和親之事,絕無可能!詔告四方,大唐與吐蕃,和議自此斷絕!若其再敢犯邊,朕必親提雄師,踏平邏些,以儆效尤!”
旨意既下,如同金石墜地,再無轉圜餘地。沒有商議,沒有妥協,隻有大唐天子麵對威脅時,最直接、最強硬的反擊。那飄落在地的國書碎片,仿佛象征著兩國之間本就脆弱的和平紐帶,被徹底斬斷。殿內群臣,無論心中作何想法,此刻唯有躬身應命:
“陛下聖明!”
一場可能動搖國本的和親,就在這雷霆般的怒火與決斷中,化為烏有。而所有人都明白,隨之而來的,絕不會是吐蕃的偃旗息鼓,隻能是更加猛烈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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