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後寢殿的燭火,在武媚一道道清晰的指令下達後,似乎也燃燒得更加穩定、明亮。她並未因驟然得知華胥與東方墨的消息而顯出絲毫慌亂或是急於求成的焦躁,反而如同經驗豐富的弈者,在窺見對手一著出乎意料的棋路後,並未自亂陣腳,而是更加沉靜地審視全局,布局長遠。
她深知,憤怒與衝動是權力場中最致命的毒藥,尤其是麵對一個遠在海外、虛實難測的對手。東方墨非等閒之輩,他所創立的華胥,既然能展現出如此迥異而先進的麵貌,其根基之深、潛力之大,絕不可等閒視之。貿然以力相搏,非但難以見效,反而可能暴露己方的短板與焦躁,甚至引發不可預料的連鎖反應。
“心有而力不足……”她於心底冷冷地咀嚼著這五個字。這並非認輸,而是對現實力量邊界的清醒認知。她的力量,她的權柄,根植於這片中原大地,作用於這龐大的帝國機器之上。對於浩瀚海洋對麵的那個國度,她此刻能施加的影響確實有限。
然而,這絕不意味著無所作為,或是任由那“海國漣漪”在心湖中擴散成動搖意誌的波瀾。
她的應對,是內斂的,是深沉的,如同靜水之下湧動的暗流,看似平靜,卻蘊含著改變河床的力量。
其一,固本培元。加強對將作監、軍器監的督促,廣納格物人才,並非僅僅是為了追趕那“不靠風帆的巨船”,更是要夯實大唐自身的力量基石。她要以實實在在的國力提升,來應對任何潛在的、來自海上或陸上的挑戰。這是最根本,也最堂堂正正之道。
其二,明察秋毫。下令市舶司嚴密監控南海商路,留意一切與華胥相關的蛛絲馬跡。這並非即刻的敵對行動,而是構建一張龐大的情報網絡。她要了解華胥,了解它的物產、它的技術、它的製度細節,甚至是它的弱點。知己知彼,方能立於不敗之地。信息,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其三,正名立威。讓北門學士整理曆代賢後女傑事跡,其深意遠不止於閱覽。她是在為“天後”這個前所未有的尊位,尋找曆史與理論上的支撐,構建一套屬於她武媚的、超越前人的政治敘事。她要讓天下人,包括那些潛在的、內心仍存疑慮的臣民,都從內心深處認可並敬畏她這“坤德承天”、“母儀造化”的地位。當她自身的權力合法性堅不可摧時,任何外部的參照或挑戰,其威力自然大減。
她的手指再次無意識地撫過袖中那枚墨玉,冰涼的觸感讓她思緒愈發清明。東方墨的存在,華胥的崛起,對她而言,已不僅僅是一個外部變量,更是一麵映照自身的鏡子,一股刺激她不斷向前、不敢有絲毫懈怠的外在壓力。
她不會去幻想與他重逢或是較量的場景,那毫無意義。她所要做的,是走好腳下的每一步,將手中的權力運用到極致,將這座她傾注了半生心血的帝國,推向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她要證明,她選擇的這條在舊框架內打破常規、登頂權力的道路,同樣能夠創造出不遜於任何新秩序的輝煌。
至於那份深藏心底的、複雜難言的情愫——那江畔初開的朦朧,那危難時的援手,那權力路上的無形助力——如今,都已化作這靜水流深之下的、一絲唯有她自己知曉的、冰冷的沉澱。它們存在過,卻不會再影響她前行的步伐。
武媚抬起眼,目光穿透寢殿的虛空,仿佛看到了未來更廣闊的棋局。她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冷冽而堅定的弧度。
海外的華胥,你自發展你的新奇。
而這中原的大唐,必將在我武媚手中,展現出碾壓一切舊日榮光的、新的盛世氣象!
這場無聲的、跨越重洋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她,已然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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