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中央巡捕房那場驚心動魄的審訊之後的三天,
空氣裡仿佛還凝固著張猛絕望嘶吼的回聲和“藍浸油”繩背後勾連的滔天黑幕帶來的沉重。
那份混雜著血腥與巨大利益的供詞,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彈,
在法租界上層權力圈與十六鋪碼頭勢力構成的黑暗帷幕上,
撕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水下的漩渦暗流開始更加瘋狂地湧動。
大疤臉陳昆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黑皮老三張猛在租界核心巡捕房裡的崩潰招供,
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那張縱橫十六鋪碼頭近二十年、號稱“疤麵閻王”的老臉上!
憤怒幾乎點燃了他那雙凶悍的三角眼,但更深的,是毒蛇般陰冷的忌憚與重新評估。
那兩個突然冒出來的、穿著洋裝、手段狠厲又精於那些“洋大人”才玩的物證推演的年輕人…
他們不僅僅是在查案,他們是要掀開十六鋪碼頭這塊巨大的、吸飽了鮮血和銅板的肮臟地皮!
這已經不隻是折損一個臂膀黑皮老三那麼簡單,這是宣戰!
一場指向他“疤爺”金字招牌根基的、來自規則之外的挑戰!
法租界工董會那邊暗流洶湧的壓力、華界某些靠他水路吃飯的老朋友閃爍其詞的打探,
都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被攪動了!
那兩個年輕人就像突然紮進魚群的兩條鯊魚,
無論他們背後站著誰,都必須儘快摸清底牌,
或者…徹底讓他們在黃浦江底和水泥樁子做伴!
陳昆放下手裡把玩的、刻著複雜詭譎花紋的兩顆鐵膽,眼神陰鷙地盯著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
十六鋪碼頭的血腥黃昏過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而在法租界西區邊緣,臨近安靜的恩園路今南京西路附近)與福煦路今延安中路)
交彙的一片相對清淨地帶,一座不起眼的二層石庫門小樓——
天字坊99號——卻迎來了與外界風雨欲來截然不同的微妙氣氛。
小樓白牆黛瓦,帶著些許歲月侵蝕的斑駁痕跡。
二樓的露台圍欄刷了新漆的深綠色,是這個暮秋午後最亮眼的色彩。
此刻,露台上,林一、韓笑並肩而立。樓下入口處那塊剛剛被擦拭鋥亮、
用黃銅鑄字、黑漆打底、覆蓋著紅綢的新牌匾顯得尤為醒目。
“就是這兒了?”
韓笑微微眯起那雙淺褐色的眼睛,打量著樓下街道零星走過的穿著體麵的洋行職員和穿著旗袍、打著傘的婦人。
沒有了碼頭的喧囂混亂,這裡空氣裡隻有路邊法國梧桐落葉的清新和附近烘烤咖啡豆的淡淡焦香。
“倒是鬨中取靜。就是貴了點。租界的老房東心可真夠黑的,
知道咱們剛辦了件大案子,這是打算放咱們的血啊。”
他語氣依舊帶著點玩世不恭的戲謔,但眼神深處藏著對這個據點位置的認可——
有租界法規保護,距離幾個巡捕房總部都不算太遠,
人員流動相對有序,利於隱蔽,也方便行動。
林一沒有回答韓笑的調侃,他站在露台邊緣,修長的手指搭在冰涼的鑄鐵欄杆上,
身體挺直如鬆,深灰色的西裝外套敞開著,露出裡麵熨帖的同色馬甲。
他的目光落在樓下那塊蓋著紅綢的招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