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審訊室的空氣,如同凝固的劣質油脂,
粘稠、沉悶,帶著鐵鏽、汗水和劣質煙草混合的窒息感。
一盞功率不足的燈泡懸在頭頂,昏黃的光線勉強驅散角落的陰影,
卻將坐在硬木椅子上的薛立誠那張強作鎮定的臉照得更加慘白,額角滲出的汗珠在燈光下閃著油膩的光。
韓笑斜倚在審訊桌邊緣,雙手插在卡其色風衣口袋裡,姿態看似放鬆,
但那淺褐色的眼眸卻如同瞄準鏡般,牢牢鎖定著薛立誠臉上的每一絲肌肉抽搐。
他嘴角習慣性地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帶著點玩味,又帶著點冰冷的審視。
“薛老板,”
韓笑的聲音清朗,帶著點倫敦腔特有的慵懶尾音,在這壓抑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咱們再聊聊那把‘百寶匙’?您說它是‘小時候玩剩下的舊東西’?
嘖,保養得可真不錯啊,鋥光瓦亮的,連點銅綠都沒有。看來您對它…感情挺深?”
他輕輕拿起桌上那張放大的、清晰顯示著薛立誠抽屜裡那把萬能鑰匙的照片,
指尖在鑰匙齒形和精鋼薄片邊緣點了點,
“這齒口,這刃口…打磨得跟新開鋒似的。
‘不能用了’?
我看它開周老板後院那扇鏽門鎖,怕是比您開自己照相館的保險櫃還利索吧?”
薛立誠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嘴唇哆嗦著,聲音乾澀發緊:
“韓探長!您…您不能血口噴人!那鎖…那鎖那麼舊!
誰…誰都能撬開!憑什麼說是我?!我…我昨晚真在店裡清賬!沒出去過!”
“哦?清賬?”
韓笑挑眉,身體微微前傾,壓迫感無聲地彌漫開來,
“清到幾點啊?薛老板?您那賬本…要不要我派人去‘好萊塢’取來,幫您對對?
看看您那晚的‘清賬’,清的是不是‘麗都’周老板被搶走的生意流水?”
他刻意加重了“麗都”二字,目光銳利如刀鋒。
薛立誠的臉瞬間漲紅,像是被戳中了痛處,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你!你胡說!我薛立誠做生意堂堂正正!
他周顯禮自己本事不濟,接不到大單子,關我什麼事?!他那點下三濫手段……”
“下三濫手段?”
韓笑立刻抓住話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比如…弄到了幾張‘白牡丹’後台排練的獨家花絮?
幾張照片就撬走了‘大上海歌舞廳’整季的廣告照和海報大單?
薛老板,這‘下三濫’的手段…效果挺好啊?值不少大洋吧?
聽說‘永利錢莊’的催債鬼,都堵到周老板門口了?您這兒…壓力也不小吧?”
“白牡丹”三個字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薛立誠的神經上!
他身體猛地一僵,眼中瞬間爆發出混雜著嫉妒、怨恨和一絲被揭穿的恐慌的複雜情緒!
他張著嘴,似乎想咆哮反駁,但看著韓笑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
以及旁邊那個如同冰山般沉默、卻散發著更可怕壓力的林一,
他最終像泄了氣的皮球,頹然跌坐回椅子上,雙手痛苦地抱住頭,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啞:
“是!我是恨他!恨他搶走了‘大上海’的單子!那是我翻身的唯一機會!
‘永利’的閻王債…再還不上…我這‘好萊塢’就得關門!他周顯禮…他憑什麼?!
就憑那幾張偷拍來的破照片?!他那是下作!是偷!是賊!”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瘋狂,
“但我沒殺他!我沒殺他!我恨他!但我沒膽子殺人!更沒本事弄到那…那見血封喉的毒藥!”
他的情緒爆發看似真實,帶著底層小商人被逼入絕境的絕望與憤怒。
韓笑冷眼旁觀,沒有立刻接話,隻是用眼神示意旁邊的書記員詳細記錄。
他需要讓薛立誠的情緒徹底宣泄出來,才能找到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