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霞飛路西段儘頭,梧桐樹的濃蔭遮蔽了午後的陽光,投下斑駁而略顯陰鬱的光影。
一座由灰色花崗岩砌成的、帶有明顯哥特式尖頂和彩色玻璃窗的建築,沉默地矗立在鐵藝圍欄之後。
高聳的黑色鑄鐵大門上方,懸掛著一個樸素的木質十字架,下方鑲嵌著一行法文銅牌:iserirdieuse”聖嬰濟慈堂)。
這裡是上海灘知名的天主教慈善育嬰機構,
收容著被遺棄的孤兒和無力撫養的嬰孩,在公眾眼中,是聖潔與慈悲的象征。
然而此刻,這座本該充滿生命啼哭與希望微光的聖殿,卻被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所籠罩。
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廉價肥皂、溫熱的奶腥氣,以及一種更深層的、難以言喻的壓抑氣息。
那氣息如同冰冷的蛛網,粘附在每一個角落,纏繞著每一個呼吸。
育嬰堂主樓二層,最大的“天使之翼”育嬰室內。
一排排漆成白色的木質嬰兒床整齊排列,如同沉默的棺槨。
空氣裡本該是嬰兒特有的奶香和啼哭聲,此刻卻被一種令人心悸的寂靜取代。
隻有偶爾幾聲微弱的、如同小貓般的抽噎,斷斷續續,更添淒涼。
幾名穿著漿洗得雪白、但難掩疲憊的年輕護士多為華人),
腳步放得極輕,臉色蒼白,眼神中充滿了驚惶和難以掩飾的悲傷。
她們穿梭在嬰兒床之間,動作機械地更換著尿布,喂著溫水,
目光卻不敢在那些小小的、安靜得過分的身影上停留太久。
靠近窗戶的一張嬰兒床邊,圍站著三個人。erecotide)。
她年約五十,身材高瘦,穿著一塵不染的黑色修女長袍,
頭戴白色硬質修女帽,麵容嚴肅而刻板,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成。
她那雙深陷的、如同寒潭般的藍灰色眼睛,
此刻正平靜地注視著嬰兒床上那個小小的軀體。
那是一個約莫七八個月大的男嬰,名叫“小石頭”育嬰堂的編號名)。
他小小的身體已經僵硬,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嘴唇發紺,雙眼微睜,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他的嘴角還殘留著一點奶漬,一隻小手保持著微微蜷縮的姿態,仿佛在最後一刻還試圖抓住什麼。
克洛蒂爾德嬤嬤身後,站著兩位同樣穿著黑袍的資深修女瑪利亞修女和安妮修女),
她們低著頭,雙手交疊在身前,默默祈禱,臉上帶著程式化的悲憫。
“願主接納這純潔的靈魂,回歸天堂的懷抱。”
克洛蒂爾德嬤嬤的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如同在宣讀一份冰冷的判決書,
“小石頭…先天心脈孱弱,能堅持到今日,已是主的恩典。
他的離去,是回歸父的國度,免於塵世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