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上海總會那夜的對峙與槍聲,如同投入黃浦江的一塊巨石,激起的滔天巨浪迅速席卷了整個上海灘。
其回響並非喧囂,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與寒意。
唐少明——這個名字一夜之間從各大報紙社交版的常客,
躍升為頭版頭條那觸目驚心的黑色鉛字標題,
前綴是“豪門逆子”、“弑姐狂徒”、“毒殺案元凶”。
他被押出上海總會時,那雙曾經盛滿偽裝的憂鬱和野心家精光的眼睛,此刻隻剩下一片死灰般的空洞與麻木。
高級定製白色晚禮服上的血汙和褶皺,如同他徹底敗露的人生一般肮臟不堪。
他沒有看任何圍觀的人,或許是不敢,或許是不屑,
隻是死死盯著自己銬在一起、微微顫抖的手腕。
囚車門關上的沉重聲響,不僅隔絕了他的自由,
更像為他所屬的那個金光閃閃的階層,敲響了一聲刺耳的、充滿諷刺的喪鐘。
中央巡捕房那間最為陰冷、牆壁上仿佛都浸透著無數秘密與絕望的一號審訊室內,
強光燈刺眼的光柱打在唐少明慘白失血的臉上。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皮囊,癱在堅硬的木椅裡。
麵對韓笑冰冷如手術刀般的追問、林一擺出的那一份份無可辯駁的鐵證
實驗室裡帶出的、寫滿瘋狂計算公式和分子式的筆記;
與南洋密信中提及“幽靈蘭萃取已收到,效果超預期”的暗語;
那支銀光閃閃、散發著微弱卻執拗死亡氣息的香水筆原件),
以及自己心理防線徹底崩塌後那歇斯底裡的供述錄音,
他最後那點可憐的、瘋癲的驕傲也消散殆儘了。
他的供詞,不再是簡單的承認,而是一場扭曲靈魂的血淋淋的自我解剖,充滿了病態的“合理性”與極致的荒謬:
“她憑什麼?!!”——這是他反複嘶吼的、貫穿始終的核心。
他對姐姐唐晚晴的嫉妒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經年累月、深入骨髓的膿瘡。
“…從小到大!父親眼裡隻有她!聰明!漂亮!會讀書!會交際!連那些洋人都圍著她轉!…
我呢?我做什麼都是錯的!…我才是兒子!唐家的一切本來就該是我的!…
她一個女兒家,最終不還是要嫁人?憑什麼把家業交給她?!
那份遺囑…哈!…那是插在我心口的一把刀!她不僅要搶走一切,還要把我踩在腳下,
讓我永遠活在她的陰影裡!…我恨她!我恨不得把她…把她那完美的笑容…徹底撕碎!”
“錢?那本來就是我的錢!”——他投資的巨額虧空投機法國股市和棉花期貨失敗)並非偶然,
而是他急於證明自己、超越姐姐的瘋狂賭局。
“…我需要錢!大筆的錢!…不是那點可憐的分紅!…
我要做更大的局!讓父親、讓所有人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商業天才!…
隻要拿到完整的控製權,動用公司的流動資金和信用…
一切都能翻盤!…她擋了我的路!她必須消失!”
“藝術?不,這是…淨化!”——他將自己殘忍的謀殺計劃,
扭曲地美化為一種“必要之惡”和“終極藝術”。
“…你們不懂…看著她…在最美的時候…以一種…最‘完美’的方式離開…
沒有痛苦…甚至帶著笑…這難道不是…一種慈悲嗎?…
比讓她將來看著家業敗落、或者嫁個蠢貨受辱…要好得多!…
我這是在…淨化唐家的血脈!清除掉虛偽和軟弱的基因!…
隻有我!才能帶領唐家走向真正的強大!…”
他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極度自我中心、混合著妄想與暴戾的“神聖感”。
“南洋?那是唐家欠我的!”——與堂兄吳錫豪的勾結,在他口中成了理所當然的“資源利用”。
“…吳錫豪?…那個南洋鄉巴佬!…他恨我父親當年拋下他們…
正好!…他手裡有我要的‘工具’…我有他想要的‘情報’
關於唐家在南洋的一些隱秘資產和渠道)…
各取所需!…那些所謂的‘詛咒’?可笑!…
隻有弱者才相信那種東西!…力量!精確的計算!才是真正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