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初夏的晨光,蒼白而缺乏暖意,
透過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大樓高層檢驗室被擦拭得過於乾淨,
以至於顯得有些冰冷的玻璃窗,斜斜地投射進來。
光線照亮了空氣中緩慢浮動的塵埃,也照亮了室內一派與窗外漸次蘇醒的市井喧囂截然不同的、高度專注的靜謐景象。
檢驗室內,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消毒水、化學試劑、舊金屬和新鮮咖啡因的獨特氣味。
林一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實驗服,金絲眼鏡後的雙眼因徹夜未眠而布滿血絲,
卻閃爍著一種近乎亢奮的、屬於探索者的銳利光芒。
他正俯身在一台從德國進口的、結構複雜的高倍率立體對比顯微鏡前,
小心翼翼地用極細的鑷子,撥弄著放置在載物台上的一枚扭曲變形的黃銅彈頭——
正是昨夜從嘉爾登酒店水晶吊燈中艱難取出的、奪去貝爾津什參讚性命的那一顆。
他的工作台寬敞而雜亂,卻遵循著某種內在的嚴格秩序。
左邊整齊擺放著各種規格的玻璃器皿、量杯、滴管和試劑瓶;
右邊則是一係列精密的測量儀器:遊標卡尺、千分尺、天平、
以及一台用於微量元素光譜分析的笨重而昂貴的設備。
攤開的實驗記錄本上,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據、公式和初步草圖。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位於嘉爾登酒店二樓、
一間被臨時征用為詢問室的小型豪華休息廳。
這裡依舊殘留著昨夜舞會的奢華痕跡——昂貴的波斯地毯,
絲絨麵料的沙發,牆壁上掛著仿製的中世紀掛毯。
但此刻,氣氛卻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厚重的窗簾緊閉著,
遮擋了外麵的光線,隻有一盞台燈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
韓笑坐在桌後,深色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白襯衫的領口微敞,袖口挽起。
他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但那雙淺褐色的眼眸,
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冷靜地審視著坐在他對麵的每一個被詢問者。
老薑肅立在一旁,負責記錄和維持秩序。空氣中彌漫著殘留的昂貴雪茄煙味、
以及一種名為“緊張”的、無形卻濃烈的氣息。
兩條戰線,在兩個不同的空間,同時向著案件的核心艱難掘進。
一條依靠的是不容置疑的科學與理性;另一條則要麵對的,是變幻莫測的人心與謊言。
清晨六點,老薑帶領的搜查隊在經曆了數小時的地毯式搜索後,
終於從二樓音樂廊東側那個通風管道檢修口內部、一個極其隱蔽的金屬支架縫隙裡,
用磁吸棒吸出了一枚小巧而精致的黃銅手槍彈殼!
彈殼的發現,意義重大!它不僅印證了林一關於射擊點的判斷,更能為槍械鑒定提供最直接的物證!
彈殼被火速送回巡捕房檢驗室。林一如獲至寶,立刻對其進行了一係列精細的檢驗。
他首先對彈殼進行徹底的清洗和乾燥,去除表麵的灰塵和油汙。
然後,在強光下和放大鏡下,仔細觀察其外觀。
“柯爾特‘偵探特型’tdetectivespecia)轉輪手槍,點三八特種彈.38specia),”
林一一邊觀察,一邊在記錄本上寫下結論,語氣肯定。
“…彈殼底部擊針凹痕清晰,屬中心發火式。
殼身無明顯拉伸或破裂痕跡,表明槍械保養良好,閉鎖機構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