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夏末秋初。
上海的夜,褪去了盛夏的酷熱,卻平添了幾分黏膩而沉悶的潮氣。
晚上十一點過,法租界邊緣,一條名為“普慶裡”的弄堂深處,
一盞昏黃的路燈在潮濕的空氣中暈開一圈模糊而微弱的光暈,
勉強照亮著腳下濕滑的彈格路麵和兩側斑駁的磚牆。
弄堂裡很安靜,隻偶爾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老人壓抑的咳嗽,
以及遠處蘇州河上運輸船拉長的、帶著倦意的汽笛聲。
冷秋月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陰丹士林藍布旗袍,外罩一件米色薄線衫,
手裡拎著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舊牛皮公文包,腳步略顯疲憊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剛從位於老閘橋附近的一家門麵極小、招牌模糊的“永豐錢莊”回來。
表麵上是去兌換幾張過期的彙票,實則,是借著這個由頭,
暗中觀察和接觸錢莊裡一個可能與“朱雀控股”有過幾筆不起眼往來賬目的老賬房先生。
談話進行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收獲甚微,
隻隱約感覺到那筆資金流向的異常和對方言辭間的閃爍其詞。
疲憊,如同這夜晚的潮氣,一層層地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住在普慶裡儘頭,一棟三層樓高的老式石庫門房子的二樓亭子間。
這裡地段相對僻靜,租金低廉,鄰居多是小職員、小學教員或落魄文人,人員不算複雜,
對於她這樣一個需要隱秘身份活動的記者兼情報員來說,是再合適不過的棲身之所。
走到自家樓下,她習慣性地抬頭望了一眼。
二樓亭子間的那扇小窗,黑洞洞的,和她離開時一樣。
一切似乎並無異樣。她從旗袍側襟的暗袋裡摸出那把黃銅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動。
“哢噠”一聲,門開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了舊書報、廉價墨水和她常用的茉莉花頭油的氣味,撲麵而來。
然而,就在這熟悉的氣味中,冷秋月那經過特殊訓練、
對細節異常敏銳的神經,卻如同被最細的針尖輕輕刺了一下!
有一種極其細微的、陌生的氣味,夾雜在其中!
像是……一種品質極好、但並非她所用品牌的雪茄煙絲,燃燒後殘留的極其淡薄的焦油味!
這味道很輕,幾乎難以察覺,但對於一個常年生活在單一氣味環境中、
且時刻保持警惕的人來說,卻如同平靜湖麵上投入的一顆石子,激起了無形的漣漪!
她的腳步在門檻處微微一頓。心跳,不受控製地漏了一拍。
但她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異常的表情。
她像往常一樣,反手輕輕關上門,落下門閂。動作自然流暢,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她沒有立刻開燈。而是靜靜地站在黑暗中,讓自己的眼睛適應這濃稠的黑暗,
同時豎起耳朵,捕捉著房間內任何一絲不尋常的聲響。
房間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她自己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以及窗外弄堂裡那不知疲倦的、嘶啞的蟬鳴。
這蟬鳴,在平日裡,隻覺得聒噪;但在此刻,在這片令人心悸的寂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