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薇薇盯著手機屏幕,指尖在播放鍵上停了兩秒,然後按下。耳機裡傳來自己試鏡時的聲音,從第一句平穩的對白,到中間那句卡頓,再到最後幾乎破音的哽咽。她沒快進,也沒暫停,聽完了整段錄音。
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聽自己演戲。
不是剪輯過的版本,不是導演說“再來一條”的完美重來,而是那個真實到讓她想刪掉的原始文件。手在抖,聲音在抖,連呼吸都亂了節奏。可她還是把它留著,甚至發給了經紀人。
“你確定要交這個?”經紀人語氣裡帶著不敢信,“這段太生了,觀眾會說你情緒失控。”
“就這個。”她說,“我不想演一個永遠知道怎麼哭的人。”
她摘下耳機,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鐘。距離林清歌說“你站我右邊”的那通語音,已經過去整整三天。這三天裡,她推掉了兩個帶貨直播,改掉了三套穿搭方案,把所有視頻草稿清空,隻留下一個命名《079b》的剪輯工程。
她點開那個文件,畫麵左邊是七年前的自己,穿著借來的裙子,對著鏡頭比槍。右邊是試鏡錄像的定格幀——她低著頭,右手貼在鎖骨下方,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刻意的眼淚,隻有嘴唇微微發顫。
雙軌音頻開始播放。左邊是八音盒版的《小星星變奏曲》,右邊是她剛才那段試鏡獨白的最後一句:“我以為換個名字就能活成彆人。”
聲音重疊的瞬間,她眼眶熱了一下。
但她沒擦,也沒低頭。
試鏡現場比她想象中安靜。沒有聚光燈,沒有觀眾席,隻有一台攝像機架在角落,導演坐在折疊椅上,手裡捏著半杯涼透的咖啡。
“準備好了?”導演抬頭看了她一眼。
她點頭,沒說話。
“今天不按台本走。”導演把杯子放下,“你演一個剛發現養母一直在騙自己的女孩。前二十年的人生全是假的,身份、記憶、連出生證明都是p的。你現在站在她家門口,鑰匙在手裡,門沒鎖。你要進去,但她可能已經醒了。”
陳薇薇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摸了下右耳——那裡空著。她沒戴耳飾,也沒化妝,隻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衛衣,袖口有點毛邊。
她沒問“需要笑嗎”,也沒問“要哭出來嗎”。
她隻是慢慢抬起手,握住了並不存在的門把手。
然後,推門。
屋裡很暗,窗簾沒拉。她走進去,腳步很輕,像是怕驚醒什麼。可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跳上。她看見茶幾上的文件袋,封口沒粘牢,露出一角身份證複印件。上麵的名字不是她現在的名字。
她蹲下去,手指碰到袋子邊緣,突然停住。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怎麼演委屈嗎?”導演昨天的話還在她腦子裡轉,“哭就哭,笑就笑,彆擠眉弄眼地演‘我很難過’。”
她閉了下眼。
再睜開時,她沒看鏡頭,而是看向房間深處那扇半開的臥室門。她走過去,站在門口,聲音很輕:“媽?”
沒人應。
她伸手,推開一點門縫。床頭燈亮著,被子整齊疊好,枕頭旁邊放著一張合影——是她六歲生日那天拍的。照片裡的她笑得燦爛,懷裡抱著一隻毛絨兔。可她記得,那隻兔子是後來補拍時才有的。那天她根本沒收到禮物。
她伸手拿起照片,指腹擦過相紙表麵。
“我以為換個名字就能活成彆人。”她低聲說,聲音開始發抖,“可我連小時候有沒有收過生日禮物都記不清了……我怎麼知道,哪一部分是我,哪一部分是你編的?”
她說完這句,左手突然動了一下——那是她從小到大的習慣動作,撕指甲邊緣的皮。可這次,她的手在半空中頓住了。
然後,她把照片放回去,轉身往外走。走到玄關時,她停了一下,把鑰匙輕輕放在鞋櫃上。沒有摔門,沒有咆哮,甚至連呼吸都沒亂。
導演抬手:“停。”
他沒說話,隻是盯著回放屏幕看了十秒,然後對攝像師說:“這段,原樣存。彆剪。”
陳薇薇站在原地,有點恍惚。她不知道自己剛才有沒有“演好”,但她知道,那幾分鐘裡,她沒想著鏡頭,也沒想著觀眾。
她隻是在那一刻,真的變成了那個女孩。
林清歌坐在試鏡室外麵的長椅上,手裡拿著一杯沒喝的溫水。她全程沒進去,隻通過監控看了全過程。
她看到陳薇薇進門時的遲疑,看到她拿起照片時的手抖,也看到她最後放下鑰匙的動作。那不是劇本裡的設計,也不是導演要求的即興發揮。
那是真實的。
她翻開隨身帶的筆記本,在空白頁寫下一句話:“演技不是控製情緒,是允許情緒穿過身體。”
她想起母親以前教她唱歌時說過的話——最難的不是高音,是休止符裡的呼吸。
有些人一輩子都在練習怎麼發出完美的聲音,卻從沒學過怎麼在沉默裡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