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的指尖還貼在終端屏幕上,血已經乾了,黏在觸控層上,像一道鏽跡。她沒力氣擦,也沒力氣再按一次鎖屏。右臂的傷口從火辣轉成木麻,冷氣順著管道壁爬上來,貼著脊背往上鑽。
程雪站在入口,沒動。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八音盒,蓋子開了一半,鳶尾花標本安靜地躺著,像是被時間封住的標本。她手指掐著盒沿,指節發白,指甲邊緣已經翻起。
“你記得她抱你的方式嗎?”她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是左手托著你後頸,右手繞過腿彎,像捧一件易碎的東西。”
林清歌沒答。她知道程雪在等她動搖,可她現在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
“她也這樣抱過我。”程雪抬眼,“在實驗室的白房間,她哼著歌,說這是‘隻給最疼的孩子聽的’。”
林清歌喉嚨發緊。她想笑,可嘴唇動了動,隻咳出一口濁氣。
“那你聽過她哭嗎?”她終於開口,聲音像砂紙磨過鐵皮,“第七小節,她唱到一半,聲音斷了。不是忘詞,是她在哭。”
程雪的手抖了一下。
八音盒哢噠一聲,自動合上,又彈開。她的手指在盒蓋邊緣來回劃動,像在數節拍。
“你撒謊。”她低聲說,“她從沒哭過。她總是笑著,說我是她的寶貝。”
“那你呢?”林清歌盯著她,“你有痛覺嗎?你能感覺到冷,感覺到疼,感覺到血從傷口裡往外流嗎?”
程雪沒說話。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尖蒼白,沒有血色。她慢慢抬起手,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用力到指腹發紅,卻連眉頭都沒皺。
“我沒有。”她終於說,“我隻有記憶。他們給了我她的記憶,說這就是愛。”
林清歌閉了閉眼。她知道程雪在崩裂,可她也快撐不住了。終端在屏蔽袋裡微微發燙,電量隻剩3。她用牙齒咬住拉鏈,想把它再封緊一點,可下巴一鬆,袋子就滑到了地上。
程雪往前走了一步。
第二步。
她的腳步很輕,像是踩在某種旋律上。
林清歌想抓終端,手剛抬起來,右臂一軟,整個人往側邊倒去。她靠著牆撐住,膝蓋打顫,冷汗順著太陽穴滑下來。
“你以為你在贏?”程雪站在她麵前,俯視著她,“你隻是比我晚一步被製造出來。我們都是她的複製品,隻是你有身體,我有數據。”
林清歌喘著氣,抬頭看她:“可我有她流在我血管裡的血。你沒有。”
程雪眼神一顫。
她抬起手,像是要打她,可手停在半空,又緩緩放下。
“你根本不懂。”她聲音低下去,“我每天都在想,如果那天她沒把我抱走,而是留下,會不會也給我一個耳釘,也會在我發燒時整夜唱歌?”
林清歌沒說話。
她知道程雪在求一句“你也是被愛的”,可她給不了。她隻記得母親抱著她時,左臂的機械關節發出輕微的哢噠聲,那是她唯一能確認的、屬於真實的痕跡。
程雪的手慢慢伸向屏蔽袋。
林清歌想動,可身體像被釘住。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隻手靠近終端,指尖碰到拉鏈。
就在這時,管道外傳來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
像是咖啡杯蓋掉在地上的聲音。
兩人同時轉頭。
逆光中,一個身影站在入口處,手裡拎著一個磨破邊的咖啡杯,杯底連著一根細線,連著一個巴掌大的黑色裝置。
江離。
他穿著那件舊西裝,右臉的疤痕在昏光下泛著暗色。他沒看林清歌,也沒看程雪,隻是低頭按了一下杯底的按鈕。
嗡——
一聲極短的高頻震顫劃過空氣。
程雪耳後突然爆出一串火花,她猛地後退一步,手捂住耳側,八音盒差點脫手。
三架無人機從管道外墜落,撞在地上,零件四散。
“信號鏈斷了。”江離走進來,聲音啞得像砂礫摩擦,“你那套鏡像同步,靠的是實時數據流。現在,它連你心跳都抄不準。”
程雪盯著他,眼神從震驚轉成冷笑:“你算什麼?一個失語的老師?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