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數據塔的金屬支架往下淌,林清歌的手指還停在終端鍵盤上。她剛輸入完那條指令,屏幕卻突然黑了,沒有提示,也沒有響應。隻有右耳的音符耳釘微微發燙,像是在提醒什麼。
她沒動,也沒抬頭。
風從廢墟間穿行而過,帶著鐵鏽和濕土的氣息。遠處城市的光被雨幕模糊成一片昏黃,近處隻剩這座孤零零的數據塔,在雷聲間隙裡發出低沉的嗡鳴。
然後,他出現了。
不是從哪扇門走出來,也不是從哪條路走近——他就那樣站在雨中,仿佛一直就在那裡,隻是現在才被人看見。中山裝貼在身上,左眼下的血混著雨水滑落,在鏡片邊緣凝成一道暗紅的線。單片金絲眼鏡裂了一道縫,映著塔頂忽明忽暗的警示燈。
顧懷舟。
他抬手,動作很慢,像是每一下都在對抗某種無形的阻力。掌心攤開,是一枚許願瓶,裡麵盛著一滴不會溢出的雨。
“你來了。”他的聲音不像人說的,更像是從多個時間點疊加出來的回響。
林清歌終於抬起眼:“你知道我會來。”
“不是知道,是等到了。”他另一隻手緩緩抬起,五指張開,掌心裡浮現出更多的許願瓶,一個接一個憑空出現,懸浮在空中,像被看不見的線串起。每一瓶都閃著不同的光,有的泛青,有的帶紫,有的幾乎透明。
“這裡麵,”他頓了頓,“是你父親留下的最後防火牆啟動密鑰。一共七十七個,對應七十七次記憶切片。每一次交易,我都換走一段真相。”
林清歌盯著那些瓶子:“那你現在要換什麼?”
“你的創作能力。”他說得極平靜,仿佛在談論天氣,“隻要一次點擊,係統核心就會開始崩解。但代價是,你從此再也寫不出一首歌,寫不完一個故事。靈感、節奏、文字的感覺……全都會消失。就像從未擁有過。”
空氣靜了一瞬。
林清歌沒笑,也沒反駁。她隻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還有些發麻,那是剛才記憶融合後的餘震。她能感覺到陳薇薇的存在,不是幻覺,也不是殘留數據,而是一種更深的東西——像是原本斷裂的神經重新接上了。
“你說我父親設置了防火牆?”她問。
“他用你的初啼聲做了加密頻段。”顧懷舟閉了下眼,血從眼角又流下一縷,“他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需要毀掉它,而不是修複它。”
林清歌忽然想起什麼:“那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之前那麼多機會,你都可以告訴我。”
“因為我必須確認一件事。”他睜開眼,目光穿透雨幕,“你是不是真的願意失去它。不是為了複仇,不是為了反抗,而是因為你知道,有些東西比‘成為創作者’更重要。”
話音落下,他猛地揮手。
所有許願瓶同時炸開。
沒有聲音,也沒有衝擊波。那些雨滴隻是靜靜地懸浮在半空,每一滴都映出一個畫麵:某個時空裡的林清歌正在彈琴;另一個她正把小說結局最後一個字敲下;還有一個,在錄音棚裡唱到破音也不肯停下……
全是她的創作瞬間。
林清歌呼吸一滯。
她看著那些畫麵,忽然明白了——這不是誘惑,是告彆。
她伸出手,想碰其中一滴,卻發現指尖穿過時,那影像立刻碎成了光點。
“一旦接受交易,這些就再也不會屬於你。”顧懷舟低聲說,“你將變成一個普通人。不會再有靈感,不會再有共鳴,甚至連做夢都不會夢見旋律。”
林清歌收回手,慢慢摸向右耳。
音符耳釘還在發燙。
她輕輕碰了一下。
刹那間,三道虛影從耳釘中浮現,站在她身側,沉默地望著前方。
一個穿著電路紋外套的男人衝她笑了笑,眼神溫和。
一個戴金屬指虎的男人扯了下嘴角,沒說話,但肩膀微微前傾,像是隨時準備擋在她前麵。
還有一個女人,哼著一段熟悉的調子,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發梢。
林清歌沒回頭,也沒叫他們名字。但她知道他們在。
而且一直都在。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眼時,眼裡已經沒有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