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懸在空中,右手還握著那根快要熄滅的指揮棒。她的身體一半像人,一半像光,血從右耳不斷流下,在臉頰劃出細長的痕跡。她沒去擦,也不敢動。剛才那一聲完整的《創世紀》還在宇宙裡回蕩,可她已經感覺不到勝利。
隻有一種沉下來的冷。
就在這時,對麵那個跪著的身影動了。
程雪原本低垂的頭慢慢抬起,臉卻不是她的臉。那是一張林清歌熟悉到骨子裡的臉——母親林素秋。酒紅色鏡框眼鏡,發間乾枯的藍玫瑰,連嘴角微微上揚的角度都一模一樣。她抬手輕輕推了推眼鏡,然後開始哼歌。
是《星海幻想曲》。
但不對勁。旋律斷在第三節,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那是母親生前每次唱到這裡就會喘不上來的部分。林清歌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心口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她的耳釘突然自己響了起來。
完整版的《星海幻想曲》從裡麵流淌而出,和眼前“母親”的殘缺哼唱疊在一起。兩段聲音本來不該合拍,可它們居然嚴絲合縫地接上了,形成一個閉環。音波擴散開的瞬間,林清歌感到一陣眩暈,腳底的光柱輕輕晃動。
她差點往前邁了一步。
但她停住了。
閉上眼,把所有畫麵關在外麵。她記得江離說過一句話:“真東西不怕對不上,假東西最怕聽全。”
現在這段旋律太順了,順得不像回憶,像設計。
她睜開眼,盯著那張“母親”的臉,聲音很輕:“你不是她。”
話剛說完,左手按向胸口。玉墜貼著皮膚,傳來一陣微弱的震動。她準備切斷耳釘的共鳴,可就在這一秒,兩段旋律完成了最後的拚接。
嗡——
一聲悶響從程雪體內炸開。
數十個泛著微光的球體從她身體裡湧出,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緩緩升空。每一個都漂浮著,散發出淡淡的暖黃光暈。林清歌愣住,看著那些光球繞過程雪的身體,一圈圈向上盤旋。
陸深的聲音忽然響起:“彆碰!那是加密記憶包,直接接觸會觸發原始痛覺反噬!”
林清歌收回伸出去的手。指尖離最近的那個光球隻差一厘米,但她能感覺到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帶著鐵鏽味和某種消毒水的氣息。還有哭聲——不是嬰兒的啼哭,是一個女人在用力呼吸、掙紮著不肯昏過去的喘息。
她退了一步。
玉墜還在震。她低頭看了一眼,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總讓她摸這塊玉,說它能記住溫度。她抬起左手,對著最近的光球輕輕哼了一聲,不是歌曲,而是模仿嬰兒剛出生時那種短促的“啊——啊——”聲。
光球頓了一下。
然後,緩緩朝她飄來。
林清歌屏住呼吸,沒再動。光球停在她麵前半米處,輕輕旋轉。她聽見陸深在遠處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接著一道藍線從虛空射出,纏住光球外層,開始解碼。
三秒後,畫麵投了出來。
一間實驗室。白色的牆,冰冷的燈。母親穿著實驗服,懷裡抱著兩個繈褓。一個手腕上係著金屬環,刻著“07a”。另一個是“07b”。
林清歌的呼吸停了。
鏡頭拉近。母親低頭親吻兩個孩子的額頭,嘴唇抖了一下,說了句什麼。畫麵沒有聲音,但林清歌讀出了她的口型。
“對不起……但你們都得活下去。”
她站在原地,整個人像被凍住。腦子裡一片空白,又像有千萬根針在紮。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是母親拚死保護下來的孩子。她寫每一首歌,改每一個稿子,都是為了完成母親沒能走完的路。
可原來,她從來不是唯一。
另一個她,一直活著。
隻是活成了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