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照送到的那天,宿舍裡吵得像一鍋沸水。油墨和相紙特有的化學氣味混著午後的燥熱,在六人間裡彌漫。
“哎喲我去,老子閉眼了!重拍重拍!”
“得了吧,就你事兒多,大家不都這樣?”
“看看班長,這發型,哈哈哈,風吹得跟炸了毛的雞窩似的!”
哄笑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我笑著搖頭,從舍友揮舞的手臂間費力地抽走屬於我的那一份。
長長的相紙卷握著手裡,沉甸甸的,是四年青春的重量。
我回到自己書桌前,迫不及待地展開。
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正好照亮相紙上那一張張年輕、笑得沒心沒肺的臉。
背景是熟悉的校門,階梯站台上,密密麻麻站了五排人。
前排的領導老師正襟危坐,後麵的同學姿態各異,搞怪的、比心的、勾肩搭背的……一切都鮮活而真實。
我的目光從一張張熟悉的臉上滑過,心裡暖融融的。直到——我的視線無意識地飄過最後一排正中間。
然後,猛地拉了回去。
心跳漏了一拍。
那裡站著一個“人”。
一個絕不應該存在的人。
男性,瘦高,站得筆直,穿著一種隻在校史館老照片裡見過的、至少是五十年前的墨藍色粗布舊式校服,洗得發白,款式古板得格格不入。
他的臉很清晰,甚至過於清晰了,膚色是一種不太自然的白,笑容咧得很大,嘴角揚起的弧度和其他人一模一樣,標準得像用尺子量過。
但那雙眼睛空洞得讓人發寒。裡麵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種沉沉的、凝固的笑意,黏在瞳孔深處。
我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幾乎要把相紙盯穿。
他還在那裡。無比清晰,無比突兀。
“喂……你們,快來看這個!”我的聲音乾澀得嚇了自己一跳。
“啥啊?發現哪個妹子對你暗送秋波了?”上鋪的胖子趿拉著拖鞋晃悠過來。
笑聲在他湊近看我手指指著的地方時,戛然而止。
“這……這誰啊?”他的調門陡然拔高,帶了破音。
一瞬間,宿舍安靜了。所有人都圍了過來,腦袋擠在一起。
“誰站的這兒?”
“不認識啊……”
“搞什麼鬼?p圖惡作劇?”
“有病吧!畢業照p個陌生人?”
嘈雜的議論聲炸開,但每一句都透著同樣的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
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記得拍照時有這麼一個人。
舍長猛地抓起手機,劈裡啪啦地在班級群裡發消息:“全體成員誰乾的?畢業照上p個陌生人?有意思嗎?”
群裡瞬間被問號刷屏。
幾秒後,班長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語氣衝得像是點了火藥桶:“放屁!誰他媽p圖了?!照片剛洗出來我就去取的,原封不動發給你們的!有問題找照相館去!”
“不是p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手指死死點著那個詭異的人影,“你看他周圍,光線、影子、還有旁邊人衣服的褶皺……嚴絲合縫。這怎麼p?”
電話那頭沉默了。沉重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出來。
良久,班長再次開口,聲音卻完全變了調,乾澀,發虛,甚至帶著一種他自己可能都沒察覺的恐懼:“我對著名單一個個核過人數,拍照那天,絕對、絕對沒有多出一個人!我發誓!我拿我畢業證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