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片被荒草和腐朽氣息籠罩的區域,直到重新彙入前往教學樓的人流,被嘈雜的喧鬨聲包圍,狂跳的心臟才稍稍平複。
口袋裡那幾件從淤泥裡挖出的小東西——鏽穿的飯盒、口琴、彈珠、梳子——沉甸甸地貼著大腿,像幾塊冰。胸口黑手印的刺痛感減弱了,但那種被無形之物貼附的陰冷感,卻揮之不去。
水房的發現證實了我的猜測。
這所學校光鮮的表皮之下,確實埋藏著汙穢與怨恨。
那個日記的主人,那個被欺淩、連珍視之物都被扔進臟水池的學生,他的痛苦,成了“學垢”滋生的養料之一。
但這還不夠,老張頭說過,“根”可能不止一處。
下一個目標,自然是存放著學校過往記錄的檔案室。
那裡或許有名字,有班級,能讓模糊的受害者變得具體。
上午的課我聽得魂不守舍,老師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水傳來。
課間,我溜達到行政樓。
檔案室在頂樓最裡麵,門牌上蒙著灰。
推開門,一股陳年紙張和灰塵混合的氣味撲麵而來。
光線昏暗,隻有高處一扇小窗透進微光,照出無數排頂到天花板的深棕色檔案架,像一座沉默的迷宮。
一個戴著老花鏡、頭發花白的校工從報紙後抬起頭,眼神警惕。“同學,有事?”
“老師,我…我想查點以前學校的資料,做個研究性學習。”我編了個蹩腳的理由。
老校工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校服胸口停留了一瞬,讓我心裡一緊。他慢悠悠地說:“以前的檔案?亂七八糟的,沒什麼好看的。再說,查檔案要打申請,班主任簽字,教務處蓋章。”
我心往下沉。
這流程走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我正想著怎麼磨一磨,老校工卻忽然壓低聲音,湊近了些:“不過,你要是真想找點‘有意思’的舊聞,倒是有個地方。”
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伸出一根乾枯的手指,指了指檔案室最深處,一個更加陰暗的角落。“那邊,靠牆最底下那個架子,放的都是些……沒人要的零碎東西,早年的一些廢紙、舊本子,還沒歸檔就快爛掉的。你要找‘故事’,或許能在那裡翻到點邊角料。”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暗示,仿佛知道我要找的不是什麼正經“研究資料”。
我道了謝,心臟卻跳得更快了。
這老校工,是單純指個路,還是另有所指?
我走向那個角落,越往裡走,灰塵味越重,光線也越暗。
靠牆最底下的架子,堆放的果然不是整齊的檔案盒,而是一摞摞用牛皮繩捆著的、紙張發黃變脆的舊文件,還有一些散落的、沒有封麵的筆記本。
我蹲下身,忍住灰塵帶來的噴嚏,開始翻找。
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幾十年前的會議記錄草稿、作廢的通知、殘缺的報名表。就在我快要放棄時,手指觸碰到一本特彆破舊、封麵幾乎脫落的硬皮筆記本。它被壓在最底下,抽出來時帶起一陣嗆人的黴塵。
我翻開第一頁,瞳孔驟然收縮。
字跡,和那個泡爛的日記本上殘留的、充滿怨恨的筆跡,極其相似。
隻是這本上的字更清晰,更連貫。
“一九九一年,十月十五日。晴。他們又把我的作文本撕了,扔進了水房的那個池子。說我寫的都是垃圾。王強、李強、趙峰,我記住你們了。”
“十一月三日。陰。媽媽給的飯盒,被他們踩扁了,也扔進了池子。我撈不到了,池底太深,太臟。”
“十二月二十日。雪。口琴沒了。那是爸爸留下的唯一東西。他們搶走了,當著我的麵砸爛,丟進池子。我哭了,他們笑得更響。‘愛哭鬼’,‘沒爹的野種’。”
一頁頁翻下去,觸目驚心。
日記的主人沒有寫自己的名字,隻用“我”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