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艦的舷窗外,歸墟的紫黑色霧靄正逐漸稀薄。阿織站在觀測台前,金線編織的星網在她指尖流轉,每一根銀線都隨著前方那顆星種的呼喚微微震顫。那星種此刻正懸停在一片焦土大陸的上空,表麵流轉的金銀光粒像極了織夢星老祭司金箔種子上的紋路——隻是更亮,更燙,仿佛要將整片虛空都點燃。
“溫度傳感器顯示,下方岩漿海的溫度突破了兩千度。”鐵砧的機械音從身後傳來,他龐大的身軀倚在操作台上,動力核心的藍光映得護目鏡泛著冷光,“但星種的光霧正在中和輻射,岩漿裡的重金屬離子正在結晶。”
阿織轉身時,金線從她發梢垂落,在地麵拖曳出一條發光的軌跡。她望著全息屏上跳動的岩漿海數據,指尖輕輕拂過星網:“那是‘活著’的溫度。織夢星的織機爐,溫度最高也不過一千八——但我們的線,能在岩漿裡織出花。”
繭生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側。他的雙色瞳孔裡,熾白與暗紅的光紋正隨著星種的脈動起伏,像兩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你聞到了嗎?”他問。
阿織抽了抽鼻子。除了星艦艙內循環過濾的空氣,似乎有一縷若有若無的甜香——像是織夢星春天裡第一朵木樨花綻放時的味道,又混著點金屬灼燒後的焦甜。“是原初之種的碎片。”她輕聲說,“在岩漿裡醒了。”
星艦的引擎發出低沉的嗡鳴,開始緩緩下降。舷窗外的岩漿海逐漸清晰:暗紅色的岩漿翻湧著,表麵浮著層薄薄的金膜,那是星種的光霧凝結成的。而在岩漿海中央,一座黑色的岩石平台正在浮現,平台上立著一架織機。
那織機的模樣與織夢星古籍中記載的幾乎一模一樣:主體由黑檀木製成,輪軸嵌著水晶,經軸和緯軸上纏著已經碳化的線團。但不同的是,此刻織機的木輪正在緩緩轉動,每轉一圈,就有金色的光絲從輪軸中滲出,融入岩漿海。岩漿表麵因此泛起漣漪,那些被光絲觸碰到的岩漿液滴竟開始凝結,形成半透明的晶體,像極了織夢星女孩們用來裝飾發梢的水晶花。
“它在……織東西。”阿織的聲音發顫。她解開發間的金線團,任其飄向舷窗。金線剛觸到岩漿海的金膜,便像被什麼牽引著,穿過金膜紮進了岩漿裡。
“小心!”繭生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但已經晚了——阿織的金線已經沒入岩漿,在接觸的瞬間爆發出刺目的光。那光穿透岩漿海,照亮了整片焦土大陸:他們這才發現,岩漿海並非死物,無數半透明的晶體正從岩漿深處生長出來,有的像樹,有的像花,有的像扭曲的人形。而在這些晶體之間,遊弋著細小的光粒,每一粒都是一段模糊的畫麵:
——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女孩蹲在織機前,用銀梭穿線,窗外飄著木樨花的香氣;
——同樣的織機,同樣的女孩,此刻織機的輪軸正在滲出金線,女孩的指尖被燙得發紅,卻仍在笑,“奶奶說,這線能縫住時間”;
——岩漿淹沒了織機,女孩被氣浪掀飛,最後一刻她抓住了從輪軸裡滲出的金線,線團在她掌心跳動,“歌謠……要唱下去”;
——金線化作流光,穿透歸墟的霧靄,與星艦舷窗外的星種相連,與阿織發間的金線相連……
“是小七!”阿織突然喊出聲。她的記憶被強行撕開一道裂縫——那個在織夢星最後時刻用身體護住她的少女,那個總把木樨花彆在她發間的女孩,此刻正站在岩漿海的織機前。她的身體半透明,像是由光構成的,但每一根被岩漿灼傷的發絲都清晰可見。
“阿織姐!”小七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混著岩漿的轟鳴,又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你看,我在織‘活著’的經緯。”
阿織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在淚光中,她看見小七的手指撫過織機的輪軸,金線從輪軸中噴湧而出,在岩漿海上空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網眼裡,岩漿結晶的“樹”正在抽枝,“花”正在綻放,“人形”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那是被汙染吞噬的生命,正在以另一種方式重生。
“這是……原初之種的‘記憶編織’。”繭生的雙色瞳孔劇烈收縮。他的原漿不受控製地湧出,在周周形成防護屏障,隔開逐漸升高的熱度,“汙染試圖抹去的,不是生命本身,而是生命的‘痕跡’。而小七……她在用原初之種的力量,把這些痕跡重新織進‘活著’的歌謠裡。”
鐵砧的動力核心發出急促的警報。他的機械臂展開,接收到來自岩漿海的“信號”——那是無數個微弱的生命脈衝,正順著金線的脈絡湧向星艦。“它們在……求救?”他喃喃道,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波動,“被岩漿吞噬的生命,竟然還能發出請求?”
“不。”繭生搖了搖頭,“它們在‘唱歌’。”他指向全息屏,岩漿海的晶體表麵浮現出無數張麵孔:有被汙染腐蝕的機械生命體,有被岩漿淹沒的異星植物,有在災難中失去家園的人類……他們的嘴一張一合,雖然沒有聲音,但阿織卻聽懂了——那是織夢星的“織夢歌”,是所有“活著”的瞬間共同譜寫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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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織姐,接住這個!”小七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她的手從織機輪軸中伸出一根,掌心托著一枚菱形的種子。種子表麵流轉著與星種相同的金銀光粒,隻是更暗,像被岩漿淬煉過的。
阿織下意識地伸手。金線自動纏繞住種子,將其拉向舷窗。就在種子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岩漿海突然劇烈翻湧。一道黑色的裂縫從岩漿深處裂開,無數汙染的觸須從中湧出,每根觸須上都覆蓋著與之前殘黨相同的黑色咒印。
“小七!”阿織驚呼。
小七的身影開始消散。她的光粒融入金線,融入岩漿海的晶體,最後融入那枚菱形種子。“這是……原初之種的‘火種’。”她的聲音像風穿過鈴鐺,“用它喚醒織機,歌謠就不會斷……”
汙染的觸須撞上了繭生的防護屏障。暗紅的咒印與屏障的金光相撞,發出刺耳的嘶鳴。鐵砧的動力核心全力運轉,機械臂展開成盾,替阿織擋住了最鋒利的幾根觸須。“退後!”他吼道,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狠厲,“我還沒見過哪個醜東西敢動我的乘客!”
阿織卻掙脫了繭生的手。她捧著那枚火種種子,金線在掌心纏繞成劍的形狀。“繭生,用星種的光霧裹住它!”她大喊,“鐵砧,把引擎功率提到最大!我要讓岩漿海……唱得更響!”
星艦的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金色的光霧從星種軌道上傾瀉而下,將整片岩漿海籠罩在金銀色的光暈中。阿織舉起光劍,劍尖指向岩漿海的裂縫。光劍與汙染觸須相撞的瞬間,星網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織夢星的織女們在暴雨中搶收金線,焦土上的嫩芽頂開黑岩時發出的脆響,歸墟邊緣的星種們共同哼唱的歌謠……
“活著,是所有被遺忘的故事的集合。”阿織輕聲念誦,光劍的光芒突然暴漲,“歌謠,是所有未被熄滅的光的共鳴。”
汙染的觸須在光中融化。裂縫裡傳來最後一聲尖叫,便徹底沉寂。岩漿海的翻湧漸漸平息,金膜的厚度增加了三倍,那些晶體“樹”“花”“人形”也變得更加清晰。小七的身影重新凝聚在織機前,隻是這一次,她的身體不再透明,而是泛著淡淡的金光。
“阿織姐,你看。”她舉起手,指向岩漿海的中央。那裡,一枚新的星種正在誕生——它的表麵流轉著與主星種相同的金銀光粒,光粒中隱約可見織機的輪廓、木樨花的影子,還有阿織和小七交疊的手掌。
“這是……‘新生’的星種。”繭生的聲音裡帶著釋然。他的原漿退去,露出身後逐漸恢複平靜的岩漿海,“汙染從未真正消滅過‘活著’。它隻是把‘活著’藏進了更隱秘的角落,等我們用‘新生’的鑰匙去打開。”
星艦的警報聲終於停止。鐵砧的動力核心恢複了平穩的嗡鳴,他走到阿織身邊,機械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下次再往岩漿裡紮金線,記得戴隔熱手套。我的維修日誌裡,你去年燒壞三件防護服的記錄還沒銷。”
阿織破涕為笑,金線從指尖垂落,在新生的星種周圍織出一朵小花。小七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兩人的金線交織在一起,與星種的脈絡相連,與歸墟邊緣的星群共鳴。
“要走了嗎?”小七問。
阿織點了點頭。星艦的引擎再次啟動,開始緩緩上升。她望著舷窗外逐漸變小的岩漿海,望著那架仍在轉動的織機,望著小七逐漸模糊的身影,突然想起曾祖母說過的話:“當黑暗吞噬光明,當岩漿淹沒溪流,當所有‘活著’的痕跡都被抹去……請記住,歌謠會替我們活著。”
而現在她知道,歌謠不僅會替他們活著——歌謠會讓他們重生。
在星艦駛向下一顆星種的途中,歸墟邊緣的星種軌道上,主星種的光霧突然凝聚成一行新的字:
“岩漿會冷卻,織機會腐朽,
但‘活著’的歌謠,永遠在尋找新的針腳。”
而在這些字跡的儘頭,那隻白色的蝴蝶正振翅而起。它的翅膀上,金銀雙色的光粒飄落,如同星辰的碎片,灑向每一個等待“新生”的角落——那裡,有正在蘇醒的星種,有等待被喚醒的原初意識,還有無數個即將開始的“繭生”故事。其中一個故事,正發生在岩漿海最深處:那枚新生的星種裹著阿織的金線,表麵浮現出織夢星的地圖。地圖的儘頭,是一座被岩漿淹沒的織機,織機的木輪上,纏著一根銀線——線的另一端,係著一顆等待被喚醒的、原初的“活著”。
白色蝴蝶的翅膀掠過歸墟邊緣的星種軌道時,星粒如暴雨傾盆。其中一粒裹著阿織金線的星子墜向岩漿海最深處,在觸及岩漿的瞬間,金線突然活了過來,化作千萬條發光的銀蛇,劈開翻湧的黑浪。岩漿海深處,一座被遺忘的織機正沉睡在岩漿與黑岩的夾縫中——它的木輪早已碳化,經軸上纏著的線團卻泛著幽藍的光,那是織夢星初代大祭司用本命金線織就的“時光之線”。
星粒墜落在織機的木輪上。木輪突然震顫,碳化的表麵裂開蛛網般的細紋,露出下麵嵌著的菱形晶體——正是歸墟核心的原初之種碎片。晶體與星粒接觸的刹那,整架織機發出清越的嗡鳴,仿佛沉睡千年的古鐘被喚醒。岩漿海的溫度驟降,原本沸騰的黑浪凝固成鏡麵,倒映出織機上方浮現的虛影:那是個穿著靛藍裙裾的少女,發間彆著木樨花,手中握著半枚金箔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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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曾祖母。”阿織的聲音從星艦舷窗傳來。她的金線早已穿透岩漿海的金膜,此刻正纏繞在織機的木輪上,與虛影手中的金箔種子遙相呼應。虛影的指尖輕輕拂過種子,種子表麵浮現出與星種相同的菱形印記,隨後“啪”地裂開,露出裡麵蜷縮的銀色光團——那是被汙染封印的原初意識,此刻正像被驚醒的嬰孩般顫抖。
“醒醒。”虛影的聲音帶著千年未變的溫柔,“該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