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訓教室裡彌漫著一股汗液、恐懼和廉價消毒水混合的怪異氣味。初次考核已近尾聲，大部分小組的“表演”拙劣不堪，充斥著卡殼、忘詞和虛假的激動，如同蹩腳的三流話劇現場。王講師背著手，臉色陰沉地在過道間踱步，橡膠鞋底與粗糙的水泥地麵摩擦，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沙沙聲。他手中的筆記本上，潦草地記錄著一些編號和簡短的評語，大多後麵跟著刺眼的叉號或問號。
他的目光偶爾會掃過教室角落，落在那個編號9527的身影上。陳默。那個自稱當過兵，在剛才的考核中展現出異乎尋常的冷靜和掌控力的新人。
與其他或驚慌失措、或用力過猛的新人不同，9527的“表演”近乎一種……藝術。不是浮誇的恫嚇，而是精準的心理拿捏。那種開場時直接呼喚名字帶來的壓迫感，那種平穩語調下蘊含的不容置疑，那種步步為營將對手逼至崩潰邊緣的邏輯……這絕不是一個普通賭徒或者底層混混能輕易掌握的東西。這需要極強的心理素質，甚至可能經過某種訓練。
王講師停下腳步，用筆尖在9527的編號上輕輕點了點，在旁邊寫下了兩個詞：“心理素質極佳，善於引導，疑似經受過訓練退伍兵？）”。他猶豫了一下，又在後麵加了一個標注：“可觀察，可試用”。
考核徹底結束。在一片死寂和壓抑的抽泣聲中有幾個心理脆弱的新人在“被詐騙”過程中真的崩潰了），王講師麵無表情地宣布了初步結果。不出所料，9527和少數幾人被點名“表現尚可”，而像6631阿斌）這樣的則被嚴厲警告，faces上毫無血色。
“解散！按照指示返回宿舍！明天開始分組上崗！”王講師揮揮手，像驅趕蒼蠅一樣。
人群如蒙大赦，又帶著對未來的更深恐懼，麻木地湧向門口。
王講師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編號9527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混入灰撲撲的人流中，毫不起眼。但他知道，有些東西，是隱藏不住的。
他低頭又看了一眼筆記本上關於9527的記錄，然後合上本子，快步走出了培訓中心，方向卻不是他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園區那棟相對核心的、管理崗所在的辦公樓。
辦公樓與豬仔們活動的區域有著天壤之彆。雖然依舊簡陋，但至少牆壁是乾淨的，地麵鋪著瓷磚，空氣中也沒有那股令人作嘔的混合臭味。王講師熟門熟路地來到二樓儘頭的一間辦公室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廉價的西裝，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堆起恭敬而略帶諂媚的笑容，這才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裡麵傳來一個平淡，卻帶著無形壓力的聲音。
王講師推門而入。辦公室不大，陳設簡單，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一個文件櫃。穿著熨燙平整的白襯衫、袖口挽起的強哥，正坐在辦公桌後，低頭看著一份文件。陽光從唯一的窗戶照進來，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那半截露出的青黑色紋身在光線下顯得更加深沉。
“強哥。”王講師微微躬身，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嗯。”強哥頭也沒抬，隻是用鼻音應了一聲，繼續看著文件，“新人培訓結束了？情況怎麼樣？”
“回強哥，基本結束了。大部分都是榆木疙瘩，不開竅，得狠狠敲打才行。”王講師連忙彙報，“不過……也有幾個稍微像點樣子的。”
“哦？”強哥終於抬起頭，那雙銳利的眼睛看向王講師，沒有任何情緒，卻讓後者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說說看。”
王講師趕緊上前一步，將自己的筆記本雙手奉上，翻到記錄9527的那一頁，指著上麵的評語：“這個，編號9527，叫陳默，西南那邊過來的，說是退伍兵，欠了賭債跑來的。”
強哥的目光落在筆記本上，掃過那幾行簡短的評語，當看到“心理素質極佳，善於引導，疑似經受過訓練”時，他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考核的時候，他表現非常……穩定。”王講師補充道，試圖讓自己的描述更準確，“不是那種小聰明的穩定，是那種……好像經曆過場麵，知道怎麼把控節奏，怎麼施加壓力的穩定。他沒用培訓裡教的那些花架子，但效果比那些好得多。把跟他一組那個6631都快嚇尿了。”
強哥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筆記本，落在了那個名叫“陳默”的退伍兵身上。
白襯衫，退伍兵，欠賭債，心理素質極佳，善於引導……
這些關鍵詞在他腦海中組合、過濾。
他見過太多各種各樣的人了。亡命徒、騙子、走投無路的可憐蟲……但這個9527，似乎有些不同。那種隱藏在順從和惶恐下的冷靜，那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與“賭徒”身份不符的掌控力，都讓他產生了一絲興趣，以及……一絲本能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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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區裡不需要不可控的因素，尤其是這種可能帶著某種目的或者隱藏實力的人。
“退伍兵……”強哥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氣平淡，“查證過嗎？”
“還……還沒有。”王講師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隻是他自己這麼說，而且看起來身手確實比一般人利索點。您看……”
強哥沉吟了片刻。對於一個新人，尤其是背景可能存在疑點的新人，通常的處理方式是先扔到最底層，用繁重的勞動和嚴酷的懲罰磨掉其棱角，觀察其反應。但這個9527展現出的“潛力”，又讓他覺得或許可以換一種方式。
浪費一個可能的好用的“工具”，也是一種損失。
“先觀察。”強哥做出了決定，聲音依舊沒有什麼起伏，“把他分到……a組吧。讓老黑帶帶他。”
“a組？”王講師愣了一下。a組是業績要求最高、管理也最嚴格的小組，通常隻有表現出色的老員工才能進入。把一個新人直接分到a組，這待遇……
“嗯。”強哥肯定了他的疑惑，目光重新變得銳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得清楚。是騾子是馬，拉上去溜一圈就知道了。如果他真有本事，a組能讓他更快出業績。如果有什麼問題……”
他沒有說下去，但眼神裡的寒意已經說明了一切。放在高手雲集、競爭激烈且監管更嚴的a組，任何異常都更容易暴露。這既是一種提拔的試探，也是一個更加危險的考驗場。
“是！強哥，我明白了！我馬上安排！”王講師連忙點頭哈腰。
“去吧。把他的詳細情況，包括考核時的表現，整理一份報告給我。”強哥揮了揮手，重新低下頭，看向桌上的文件，仿佛剛才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王講師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退出了辦公室，輕輕帶上了門。
走在返回培訓中心的走廊上，王講師感覺自己的後背有些發涼。強哥的決定看似給了9527一個機會，但他深知a組那個地方是什麼龍潭虎穴。老黑那個家夥，可不是什麼善茬。這9527是能一飛衝天，還是很快被啃得骨頭都不剩，還真不好說。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念頭甩開。反正他已經按照強哥的指示彙報了，後續如何，就看那個9527自己的造化了。
而與此同時，在擁擠汙穢的c區84宿舍裡，林墨9527）正靠在上鋪，閉目眼神。他並不知道自己剛才在考核中的表現，已經越過王講師，直接引起了那個穿白襯衫的強哥的注意，並且即將被投入一個名為“a組”的、更加殘酷的試煉場。
他隻是本能地感覺到，從考核結束時王講師那意味深長的一瞥，以及周圍幾個老豬仔偶爾投來的、帶著複雜意味的目光中，某種變化已經悄然發生。
他像一顆被投入深水的石子，雖然刻意控製了入水的角度和力度，但蕩開的漣漪，終究還是開始向著不可預知的方向擴散。
引起注意，是計劃的一部分，也是風險的開始。他必須更加謹慎地調整自己的姿態，在“展現價值”和“隱藏真實”之間，找到那條越來越窄的鋼絲。
夜，再次降臨。宿舍裡依舊充斥著各種噪音和氣味。但林墨的心，卻比昨夜更加清醒，也更加警惕。
他知道，平靜如果那能稱之為平靜的話）的日子，可能就要結束了。真正的風浪，或許即將撲麵而來。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去迎接，去利用，甚至……去掀起更大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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