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臥撐帶來的肌肉酸痛和饑餓感如同附骨之疽,在冰冷的晨曦中準時喚醒林墨。宿舍裡彌漫著隔夜的濁氣和鼾聲,角落的便桶散發著揮之不去的騷臭。他悄無聲息地坐起身,活動了一下依舊僵硬的手臂,目光落在對麵鋪位。
阿斌6631)蜷縮在薄毯裡,身體偶爾會因為噩夢而抽搐一下,臉上還殘留著昨日淚水和恐懼的痕跡。那個林墨給他的半個硬饅頭,還原封不動地放在他枕邊,像一塊冰冷的石頭。
林墨移開目光,心中沒有任何波瀾。昨晚那個饅頭,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是一種投資,一種對潛在不穩定因素的預先安撫。在這裡,任何情緒化的舉動都是奢侈且危險的。
他爬下床鋪,走向公共水房。冰冷刺骨的水潑在臉上,驅散了最後一絲睡意,也讓他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當下的處境。
零業績,懲罰,克扣食物……這隻是開始。如果他不能迅速調整,不能在這裡“生存”下去,彆說尋找妹妹,連他自己都會像那些消失的8044一樣,被這座巨大的罪惡機器碾碎、吞噬,不留一絲痕跡。
刑警林墨的身份,在這裡是致命的毒藥。他必須徹底成為“陳默”,一個為了還債、為了活命、可以不擇手段的亡命賭徒。
他看向水房那麵布滿汙漬、裂紋的鏡子。鏡子裡映出的,是一張疲憊、落魄、眼神帶著惶恐和一絲狠厲的年輕麵孔。這就是陳默。
“這不是犯罪,是臥底偵查。”林墨在心底對自己說,聲音冰冷而堅定,像是在進行最後的心理錨定,“目的:尋找林雪,收集犯罪證據。手段:融入環境,獲取信任。代價:暫時性的……道德妥協。”
他將“詐騙”行為,重新定義為“臥底偵查”的必要手段。這不是自我欺騙,而是一種職業性的心理抽離。就像他以前為了打入犯罪團夥,不得不參與一些邊緣違法行為一樣。隻是這一次,尺度更大,環境更惡劣,代價也更高。
他必須“入戲”。
早餐依舊是豬食,分量因為昨日的零業績而被克扣。林墨麵無表情地吃完,將最後一點糊狀物刮進嘴裡,然後默默地走向a區業務中心。
再次踏入那個如同蜂巢般喧囂的大廳,林墨的心態已經截然不同。他不再將自己置於道德高地去審判這一切,而是像一個真正的學徒,開始用全新的視角去觀察、學習和模仿。
他坐在工位107上,沒有立刻開始撥號。而是先戴上了那副油膩的耳機,但沒有接通電話。他微微側過頭,將注意力集中在旁邊幾個看起來業績不錯、通話不斷的老手身上。
他在“竊聽”他們的工作。
一個聲音沙啞的中年男人,正在扮演“公安局警官”,語氣威嚴而不失“關切”:
“……李女士,你不要激動,我們理解你的心情。但正因為案件重大,涉及你的個人信息安全,才需要你積極配合,進行資金清查……對,轉到國家安全賬戶,這是標準流程,我們警方全程監督,資金絕對安全……”
他的語調沉穩,邏輯嚴密,善於利用對方的恐懼並將其引導向“解決方案”。
另一個工位,一個語速極快的年輕女人,正在扮演“紅顏知己”:
“……王哥,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大,股市行情是不好……但我們團隊分析的這支數字貨幣不一樣,是內部消息,莊家馬上就要拉盤了!我把自己準備買房的錢都投進去了,就是因為相信這次機會……我不想你錯過,才第一時間告訴你……”
她的聲音甜美,充滿情感共鳴,將貪婪包裝成“分享”和“信任”。
林墨閉著眼睛,大腦飛速運轉,像一塊乾燥的海綿,瘋狂吸收著這些“實戰經驗”。他分析他們的語氣起伏、關鍵詞強調、應對質疑的技巧、製造緊迫感的方式……
他發現,成功的詐騙者並非簡單地背誦劇本。他們是在“表演”,根據不同的“客戶”調整策略,時而強勢,時而溫柔,時而共情,時而施壓。他們深諳人性弱點,並能精準地操控這些弱點。
他不再將詐騙話術視為邪惡的謊言,而是視為一種需要掌握的、扭曲的“專業技能”。他要學習的,不是如何騙人,而是如何完美地扮演一個騙子。
觀察了將近半小時,林墨深吸一口氣,拿起那部冰冷的工作手機。
第一個電話撥出。
“您好,是劉建國先生嗎?這裡是市社保局檔案科……”他模仿著那個沙啞中年男人的沉穩語調,但加入了一絲屬於“陳默”這個年紀的、略顯青澀但努力模仿的嚴肅。
對方似乎有些疑惑。林墨沒有慌亂,按照劇本和剛才偷學到的技巧,不急不緩地解釋“社保卡異常消費”的情況,語氣帶著公事公辦的嚴肅和一絲為對方考慮的“提醒”。
這一次,他沒有因為良心不安而主動中斷。他強迫自己進入“角色”,將自己想象成一個真正的社保局工作人員,正在處理一起普通的公務。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表演”本身,集中在如何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可信,如何應對對方的疑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