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趙隊長那場冰層下的“默契”達成後，林墨感覺自己仿佛被套上了一條無形卻堅韌的鎖鏈。鎖鏈的一端握在趙隊長冰冷的手中，另一端係在他的脖頸上，長度有限，活動範圍被清晰地界定。他獲得了些許喘息之機，代價是更徹底的暴露在對方的視線之下。
a組的運轉趨於一種畸形的“穩定”。業績壓力依舊如山，但在林墨恩威並施的管理和趙隊長默許的“便利”下，小組內部暫時沒有出現大的紕漏。孫浩事件後，組員們更加馴服，也更加依賴林墨這棵看似能遮風擋雨的大樹。然而，林墨深知，這種穩定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坍塌。
他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那張脆弱的人際網絡上，動作更加隱蔽，借口也更加冠冕堂皇。與後勤老謝的接觸，僅限於領取物料時“順便”遞包好煙，閒聊幾句無關痛癢的園區瑣事；與守衛黑皮的“偶遇”，則控製在夜深人靜時，簡短交換一根煙，幾句對家鄉模糊的感慨，絕不多言。他像一隻經驗豐富的鼴鼠，在黑暗的土壤下小心翼翼地挖掘著信息通道，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
然而，尋找妹妹下落的緊迫感，如同心臟深處的鼓點，日夜不停地催促著他。“地獄火”、“泥鰍”這些線索依舊模糊不清，如同迷霧中的燈塔，可見卻遙不可及。他需要更直接、更有效的信息獲取渠道。
一個偶然的機會，將一絲微光投射到了這條看似絕望的路上。
那天下午，園區網絡出現了一次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大部分豬仔正埋頭於各自的“業務”，對屏幕瞬間的卡頓毫不在意。但林墨，憑借前刑警對電子設備的敏感度和“陳默”這個偽裝身份下必須掌握的、維護小組基礎通訊設備的職責，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異常。
波動源於一次例行的外部網絡攻擊試探。園區的網絡防火牆，雖然看似堅固，但並非鐵板一塊。為了維持與外界主要是詐騙目標）的聯係，它必須留有一些對外的通道，而這些通道，就是潛在的弱點。
林墨的小組負責維護一部分內部通訊線路和終端設備，這讓他有機會接觸到網絡接口和一些基礎的調試界麵。在那次波動後，他借口檢查線路穩定性，利用一個低權限賬戶登錄了設備維護後台——這是一個被嚴格限製的界麵，隻能看到最基礎的連接狀態和日誌摘要。
就在他例行公事般地瀏覽著枯燥的日誌條目時，一行看似尋常的錯誤代碼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個關於特定端口連接超時的記錄，重複出現了幾次，時間點恰好與之前的網絡波動吻合。
這本不足以說明任何問題。但林墨的直覺告訴他，這裡麵有蹊蹺。他調動起腦海中關於網絡攻防的知識碎片——那還是他在警隊時，為了應對新型網絡犯罪而自學的一些皮毛。
他嘗試著，利用維護界麵一個極其冷門、甚至可能已被開發者遺忘的篩選功能，結合那條錯誤代碼的特征進行交叉查詢。這個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一點點運氣，如同在沙灘上篩選金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屏幕上的字符滾動著，大部分是無用的信息。汗水從他的額角滲出，不是因為炎熱，而是因為精神的高度集中和內心的緊張。他必須趕在可能存在的後台監控觸發警報之前完成。
突然，篩選結果欄跳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記錄！那是一條被正常日誌淹沒的、來自防火牆核心模塊的底層狀態報告，其中包含了一個臨時開啟又迅速關閉的、用於診斷的測試端口號，以及……一個極其短暫的、未經驗證的外部ip連接嘗試記錄！
這個測試端口，就像是堡壘牆壁上因檢修而臨時開啟的一道細微裂縫，在診斷結束後本應徹底封閉，但似乎由於某種未知的bug或者配置疏忽，留下了一個極其微小、極不穩定的“回聲”或者說“權限殘留”。它無法直接用於數據傳輸，更像是一個瀕臨消亡的量子隧穿效應，存在的時間以毫秒計，出現的概率極低，且極不穩定。
但理論上，如果能夠精確捕捉到這個“回聲”出現的瞬間，並注入特定構造的數據包，或許……或許能像一把特製的、纖細到極致的鑰匙，在鎖芯鬆動的那一刹那，探入內部，觸碰到一些被嚴密防護的信息！
這是一個漏洞！一個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真實存在的防火牆漏洞！
林墨的心臟瞬間狂跳起來，血液湧向大腦，帶來一陣短暫的眩暈。希望的火花在黑暗中猛地迸發，耀眼得幾乎讓他失明。
然而，這火花隻燃燒了不到三秒鐘，就被一盆名為“現實”的冰水狠狠澆滅。
陷阱？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頭。
太巧了。為什麼偏偏是他發現了這個漏洞？為什麼是在他與趙隊長達成“默契”之後？趙隊長那深不見底的目光，那句“不該打聽的事情，不要打聽”的警告，如同鬼魅般在耳邊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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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否是趙隊長，或者園區更高層，設下的一個局？一個用來測試他“忠誠度”，或者說，用來引誘他暴露真實意圖的誘餌？一旦他嘗試利用這個漏洞，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外界的信息，而是保安隊即刻的抓捕和比“小廣西”更悲慘的下場。
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條轉瞬即逝、幾乎無法複現的記錄，雙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誘惑與恐懼，像兩條巨蟒，在他內心瘋狂絞殺。
利用它！也許這是聯係外界，獲取妹妹線索，甚至尋求救援的唯一機會！那個未經驗證的外部ip，是否代表著某種潛在的反抗力量或者調查組織的觸角？
不能動！這絕對是陷阱！趙隊長那種人，絕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疏漏。這是請君入甕！一旦出手，萬劫不複！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額頭上剛剛乾涸的冷汗再次沁出。腦海中閃過妹妹林雪可能正在承受的痛苦，閃過廣場上那些焦黑的屍體和斷手，閃過趙隊長冰冷的臉和坤哥深不可測的平靜。
這個漏洞，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上的一道裂隙，透出誘人的光芒，卻也可能釋放出毀滅一切的災厄。
他猛地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衝動。絕對不能。
他快速操作，清除了所有的查詢記錄和瀏覽痕跡，退出了維護後台，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然後，他像往常一樣，檢查了一遍小組的線路設備，在日誌本上記錄下“線路狀態正常，短暫波動已恢複”的字樣。
做完這一切，他坐回自己的工位，感覺渾身虛脫。那個漏洞的代碼和可能的利用方式，已經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腦海裡，但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做。
他需要觀察，需要等待，需要更多的佐證來判斷這究竟是機會還是陷阱。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工作區。阿斌正在笨拙地敲打著鍵盤，王德發對著電話話筒唾沫橫飛，李靜依舊沉默地坐在角落，帽簷下的側臉看不清表情……遠處，似乎有守衛巡邏的身影晃過。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但林墨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他的手中，握住了一把可能打開生路，也可能引爆死亡的、極度不穩定的鑰匙。
他必須找到方法，在不觸動任何警報的情況下，驗證這個漏洞的真實性，評估其風險。或許，可以通過那個外部ip入手？但如何在不直接接觸的情況下，獲取關於那個ip的信息？
或者……是否需要借助外力？他的人際網絡中，有沒有能夠間接提供幫助，而又不至於暴露自身的人？
老謝？他貪財，或許能通過他搞到一些非法的、不記名的網絡探測工具？但風險太大，老謝不可信任。
黑皮？他地位太低，接觸不到這個層麵。
李靜？她太神秘，看不透。
一個個念頭升起又被否定。每一條路都布滿荊棘，都可能通向懸崖。
林墨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灼和無力。明明看到了希望，卻不敢伸手去觸碰，這種滋味比純粹的絕望更加折磨人。
他深吸一口氣，將翻騰的情緒強行壓回心底。不能急，一步錯，滿盤皆輸。
他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詐騙腳本上，手指敲擊鍵盤，發出規律的嗒嗒聲，仿佛一個真正沉迷於“業績”的組長。
隻是，在那平靜的外表下，大腦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分析、計算、推演著如何接近那道潘多拉的裂隙，而不被其吞噬。
裂隙已然發現，通往光明的道路或許就在其後，但也可能一步踏出，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需要無比的謹慎、耐心和……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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