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糊?你看著吧。”宋仁澤擼起袖子,把那小竹簍放到一邊,鍋鏟一抄,先拿小碗舀了一點豬油熱鍋。咕咚一聲油響,那油香氣便撲鼻而來。
張成奎湊上來,“你不放蔥薑蒜?”
“放!你以為我是生吃呢?”宋仁澤一邊說,一邊從袖筒裡掏出兩根大蔥頭、幾瓣蒜和一小塊老薑,拍碎剁好,連帶一撮鹽巴撒進去。鍋中油一熱,他手腕一抖,先下蔥薑蒜炒香,然後再把那蟶王肉滑入鍋中,“滋啦”一聲響,屋裡人齊刷刷咽了口唾沫。
“你小子真舍得!”陳二狗從後頭端著碗出來,看了一眼鍋,“這要擱城裡人飯桌上,一口能頂咱們一天工分。”
“我這不想著咱也得過點年味兒嘛。”宋仁澤笑著回頭,鍋鏟一翻,蟶肉微卷、油亮,一股子海腥香混著豬油味直往人鼻子裡鑽。
“成了!”他啪地把鍋鏟一立,“誰嘴快,誰先來。”
阿花早等不及,捧著小瓷碗搶第一口,剛入口便瞪大了眼,“哎喲,我發誓,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蟶肉!軟糯裡頭帶點筋道,連汁都想拿饅頭蘸了。”
“快快快!”張成奎一邊往嘴裡扒拉一邊笑,“要是老黃頭在,非得說你這是特供。”
眾人哄堂大笑,宋仁澤抹了抹手,蹲到灶前添柴火,火苗一躥,鍋底一紅,熱氣又沸了起來。
陳二狗靠近他小聲問:“你說明兒真去黃牛岬?”
“成心去一趟,今兒漲潮時我看那水裡動靜不小,興許還有彆的好貨。”宋仁澤壓低聲音,“你要有空,就跟我一道去,咱倆分頭找。”
陳二狗皺皺眉,“那邊沙地滑,容易陷腳,我記得去年張滿倉差點陷進去。”
“我心裡有數,我不會走太深的。”宋仁澤拍拍他,“咱這趕海,不求發家,就圖個實實在在地吃口好的。”
飯吃得熱鬨,一直到了晚上八點多,大夥兒才慢慢散去。
宋仁澤回到家,娘早睡了。他輕手輕腳收拾了鍋碗,又在小本子上記了筆賬:蟶王兩隻,分半隻給二狗,剩下炒熟半份、留明天一份。燒柴用了六把,豬油用了三大勺——
這是他平日的習慣,啥都要記賬,省得哪天缺了東西自己都不曉得。
次日天還沒亮,外頭的雞才叫了頭聲,他就爬起來,挑著背簍和竹釺,出門往黃牛岬走去。
剛走出村口,就聽見後頭有人喚他:“仁澤,等等我。”
回頭一看,是個穿灰藍色粗布襖的瘦小青年,耳朵凍得通紅。
“你咋來了?你不是說你娘讓你看家?”
“我娘昨晚知道我想去,還塞了我半個鹹窩頭,說是海邊冷,肚子裡有底才頂得住寒氣。”這人笑嘻嘻走近,自我介紹道:“我叫林樹來,你喊我阿來就成。”
“成,阿來,咱倆結伴正好。”宋仁澤笑了,領著他往岬角走。
一路上風刮得緊,天色灰蒙蒙,海邊潮水已開始退,露出濕漉漉的泥灘和被水衝得光滑的石頭。他們換了草鞋,拎著竹釺一寸一寸踩過去。
“你看那邊!”林樹來忽然指著一塊海草堆,“有動靜。”
“彆動!”宋仁澤伸手攔住,從背簍裡抽出一根特製的三叉釺子,弓著腰慢慢靠近。
隻見海草堆下,隱約露出一點黑殼邊角,他眼睛一亮:“是甲螺,個頭不小。”
釺子一紮,精準刺中殼邊,那東西頓時蠕動起來,被他一挑,躥出一隻手掌大的甲螺,殼上還有幾根細海草纏著。
“這玩意兒在城裡可稀罕了!”林樹來兩眼放光,“人家都說這能清火潤肺,熬湯最頂事。”
“值幾個錢的東西,你要真想掙錢,將來咱得找個買路子。”
正說著,宋仁澤忽然頓住腳,皺眉望向不遠處——沙灘中赫然有幾個黑點,在來回踱步。
“你看,那是不是人?”
林樹來湊近看了一眼,點頭:“是,看樣子還不止一個……哎,拎著鐵桶的,像是外村來的?”
宋仁澤拽了他一把:“彆衝動,咱們走近些看看。”
他們倆繞到靠近礁石的方向,小心地靠近幾步。果然,那幾個背著鐵桶的人裡,有一人正在泥坑邊下網布夾子,邊布邊低聲咕噥:“得趕緊弄完,彆讓黃家村那幫傻子先撈了。”
“果真是偷捕的。”宋仁澤眯了眯眼,“這幾人不是本村的,我瞧著像是西岔口那一帶的。”
林樹來問:“咱報信不?”
“先看清楚再說。”宋仁澤蹲下身,從背簍裡摸出個小鏡子,斜著反射晨光,那邊幾個偷捕的人立刻朝他這邊望了一眼,但發現隻是礁石反光,沒再理會。
等那幾人轉身離開,宋仁澤才站起:“走,咱彆聲張,先繞遠一點,回去叫村裡人來捉他們個現行。”
“好!”林樹來攥了攥拳頭,“我早看不慣這幫人了,每年都趁大夥兒不注意來挖咱的貝窩子。”
他們趁著低潮時分,悄悄退回村裡。
剛進村口,就碰上了王大有和趙全勝正在修拖車,宋仁澤當即拎著空桶喊:“二位哥,快叫人,黃牛岬那邊來賊了,有人偷咱海貨,我親眼看見他們下網布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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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有一聽臉都黑了,“好你個西岔口的張老鱉,去年摸走俺一筐蟶,今年又來?這次看我不逮住你!”
趙全勝放下扳手:“快走!我去找村支書,叫上民兵隊!”
不到一刻鐘,七八個後生跟著跑到岬角,宋仁澤領著抄小道繞到北邊,一路快步趕回原處。
隻見那幾人還在割螺網,動作十分熟練,根本沒察覺危險將近。
“喊不喊?”林樹來低聲問。
“彆喊,衝!”宋仁澤一招手,眾人立刻圍了上去,三兩下將那幾人按住,有人還想掙紮,被王大有一拳打翻在沙子裡。
“還敢偷!下回讓你們滾遠點!”趙全勝厲聲喝道,“綁了,送到村部去!”
“彆彆彆,我們也是趕潮的!”那人慌了,連連求饒,“我們不是偷,是……是順便撿點……”
“撿點?你手裡那個鐵夾子怕不是剛割完貝根吧?”林樹來一指,“彆想賴!”
眾人押著那幾人回村,路過碼頭時,不少社員圍上來看熱鬨,議論紛紛。
“又是西岔口那幫人?”
“他們去年不就偷了咱魚乾嘛?不長記性!”
這一夜風聲不斷,塘邊的火光始終未熄。
到了次日五點,李木倉準時換崗,宋仁澤洗了把臉,換身乾淨衣裳,帶上那份寫好的說明材料,踏上去鎮子的路。
他沒告訴任何人,他要去鎮司法所,當麵對那樁“偷煤案”作證——證人是他,不是犯人。
胡桂林拿假介紹信、偷運煤炭、轉手倒賣,已不是第一次。
宋仁澤走得穩,每一步都踏實得像踩在刀刃上。
而他心裡明白:
他要翻過的這座山,不隻是趕山的山,
“媽?”宋仁澤冷哼一聲,眼底毫無敬意,“她要真把我當兒子,就不會巴巴地送我去給胡萬裡頂罪。”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梁如月也拍案而起,嗓子尖得像劃玻璃,“你要是沒乾虧心事,人家憑什麼查你?還不是你跟外頭那些狐朋狗友勾搭不清,惹了事?”
“狐朋狗友?”宋仁澤嘴角泛起冷意,“我連夜進山打獵,把掙回來的肉送到家裡來,你們吃得滿嘴流油的時候,怎麼不說我是‘好兒子’?”
“我呸!”張桂芬啪地吐了口痰,凶巴巴瞪著他,“你那點野味,還能值幾個錢?吃你兩口肉就得拿命賠?你怎麼不拿槍崩了自己,圖個省事?”
“你敢!”梁如月伸手護住張桂芬,“你要是敢動手,老娘拚命也要告到公社去,讓你牢底坐穿!”
宋仁澤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對婆媳跳腳撒潑,心裡卻一片死寂。前世的屈辱畫麵一幕幕浮現出來,那時候他還沒徹底寒心,心存幻想,以為忍一忍就過去了,結果呢?落得個“殺人凶手”的黑鍋,十八年白養不說,還要替胡家擦一輩子屁股。
“行。”他語氣冷得像冰,“既然你們倆不拿我當一家人,那也彆怪我翻臉。”
“你想乾什麼?你彆忘了你姓胡!”張桂芬指著他鼻子叫罵。
“我爹姓胡,我可不是你們養出來的狗。”宋仁澤冷聲道,“你們不是想叫我頂罪?我偏不!今兒個我要是不說清楚,出這門,我連狗都不如!”
“反了反了!”梁如月氣得直拍大腿,“小金強!你快回來看看你養的好兒子啊!”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張桂芬皺起眉頭。
“我,張鐵成。”外頭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幾分急促,“是仁澤叫我來的。”
張桂芬臉色一變,忙把煤油燈撥暗了些:“你叫人來了?”
“怕你們倆又耍花樣,特意請人來聽聽。”宋仁澤冷笑,“你們不是說我胡說八道麼?那正好,有人作證。”
門吱呀一聲開了,張鐵成腳步匆匆進屋,看到幾人劍拔弩張的架勢,皺眉道:“怎麼了這是?”
“張哥,你來得正好。”宋仁澤迎上前,“我想問清楚——我爸胡金強,是不是臨時出差?”
張鐵成愣了一下:“沒有啊。他前天還說今天要回來給你踐行呢,怎麼?人沒回來?”
“她們說出差了。”宋仁澤指著梁如月母女,“你信麼?”
張鐵成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目光落在張桂芬臉上:“你們到底又搞什麼鬼?金強要真出差,廠裡會通知我,我是車間副組長,你們當我死的?”
梁如月一時語塞,隻能強撐著罵道:“你少管閒事!我們家裡事,不勞你插手!”
“家事?”張鐵成冷笑一聲,“你們要真是拿他當一家人,就不會一口咬定他犯事,還不許他辯解。”
“張哥,咱們說正事。”宋仁澤拿出一張紙,是胡金強之前托人寫的簡信,“我爸說七月十七送我出門,頭天一定回來,可現在人影沒見,連口信都沒有。”
“你放心,我現在就回廠裡找人打聽,看他是不是被人灌了酒扣住了。”張鐵成沉聲道。
“張鐵成你敢!”張桂芬撲上來,一把拉住他胳膊,“你要是走出去,我……我就跳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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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跳吧!”宋仁澤怒喝一聲,“你前世跳井也沒人攔你,裝什麼?”
“你、你說什麼?”張桂芬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