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筐青蟹個頭大,留著賣貴點。”宋仁澤拿起一隻,翻過來看了看殼。
“這殼硬、腳壯,得賣八十起。”
李二虎眼睛一亮:“八十?這價能有人買?”
“你不懂,咱這青蟹是活的、野的,城裡人就愛這口。”宋仁澤笑著說,又熟練地拿麻繩綁腿。
“綁緊點,彆跑了,昨兒你那幾隻逃了,白乾一早上。”
“嘿,那是你手滑,彆賴我。”
兩人一邊拌嘴,一邊動作利落。等全都處理好,月亮已經從海麵升起。
宋仁澤抬頭看了看天:“走,趕緊去鎮上夜市,今兒去晚了攤位都沒得占。”
李二虎提起筐,跟在後頭,嘴裡還嘀咕:“這賣螃蟹的,越晚人越多,咱得搶生意。”
鎮上的夜市人聲鼎沸,燈火明亮。
油炸的香味、烤魷魚的煙氣、攤販的叫賣聲混成一團。
宋仁澤和李二虎在靠近入口的位置擠出一塊地,鋪上塑料布,把筐一放。
螃蟹在燈下爬動,殼子反著青光。
“走過路過彆錯過,新鮮的野生青蟹——剛從海裡抓上來的!”李二虎嗓門高,一開口就招來了不少人。
一個胖男人蹲下來,拿竹筷戳了戳螃蟹:“這蟹不錯,活力還行。多少錢一斤?”
宋仁澤擦擦手:“八十。”
胖子一愣,冷笑道:“你這是金子殼的蟹啊?八十?我上次在隔壁攤買才六十。”
李二虎立刻頂了回去:“那是養殖的!我們這純野生的,今兒早上剛抓的,味道不一樣。”
胖子翻了個白眼:“你說野生就野生?有證嗎?”
宋仁澤皺眉:“咱這地方哪來的證,海邊抓的,村裡人都認得——”
“認得管個屁用!”胖子聲音一抬,引得旁邊幾個人都看過來,“我跟你說,這價太黑,我出五十,賣不賣?”
李二虎臉一紅,正要回嘴,宋仁澤伸手攔住。
“兄弟,彆為難,五十真不行。咱這路遠,油錢都不夠。”
胖子冷哼一聲,起身走開,還邊走邊嚷嚷:“這年頭攤販黑得比城裡人還狠!”
幾個人圍觀的顧客也跟著散了。
李二虎氣得把帽子一甩:“這人欠揍!一口價砍成這樣,他自己開攤還不得瘋?”
宋仁澤歎口氣:“算了,彆理。夜市就是這樣,嘴狠的多。再等等,晚點總有人識貨。”
可時間一點點過去,來問價的人都被那句“八十”嚇退了。
一筐螃蟹,除了幾隻小的被順手買走,剩的還堆在那裡爬。
李二虎蹲下,看著那幾隻螃蟹還在掙紮,聲音有點低:“老宋,要不降點價?賣不掉也沒用。”
宋仁澤抬頭,看著他那張急躁的臉,沉默了幾秒:“你真以為我不想賣?可一降價,咱以後就抬不起來。”
這時,一個穿白襯衫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腳邊跟著個少年。
“宋仁澤?”那人皺眉,“真的是你?”
宋仁澤一愣,抬頭仔細一看,表情瞬間僵住:“張建國?”
李二虎狐疑地看了看兩人:“你倆認識?”
“當然認識。”張建國嘴角一揚,語氣帶著幾分譏諷,“十年前他欠我一批蟹的錢,後來跑得比誰都快。現在還敢出來賣?”
周圍人一聽,頓時都投來好奇的眼神。
李二虎臉色一變:“喂,你彆血口噴人,老宋怎麼會——”
“我噴人?”張建國往前一步,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翻出一張舊照片——上麵是年輕時的宋仁澤,正拿著一筐螃蟹笑。
“這就是那年欠賬的人。三千塊,你說忘就忘?”
宋仁澤臉色鐵青,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沒忘。”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還?”張建國冷笑,“要不這樣,你這筐螃蟹我全要——算你抵債。”
“彆太過分了!”李二虎站起來,攔在宋仁澤前麵,“這蟹我們抓了一天,憑什麼白給你?”
“憑他欠我錢。”張建國語氣冰冷,“你要是不信,我這就叫市場管理員過來。”
四周人群開始議論紛紛。
宋仁澤握緊拳頭,青筋繃出,眼神裡閃過一絲屈辱。
過了幾秒,他忽然鬆開手,笑了笑:“好啊,你要這些蟹是吧?拿去。”
他彎下腰,拎起筐就往張建國懷裡一塞,螃蟹“嗤嗤”亂爬,有的直接蹦出來。
張建國嚇得連連後退:“你乾嘛?想打人?”
宋仁澤冷聲:“我還不起錢,但我不欠你尊嚴。蟹你想拿?可以,但你得付錢。”
“嗬,裝什麼正義?”張建國甩了甩袖子,“我就不付,你能拿我怎麼樣?”
“我能怎麼樣?”宋仁澤上前一步,一把拽住那筐蟹,“你敢再說一遍?”
空氣一瞬間僵住。
周圍攤販都停下動作看熱鬨,李二虎急了:“老宋,算了,彆衝動!”
就在兩人僵持的時候,少年——張建國身邊那個小夥子——忽然跑上前,拉住父親的胳膊。
“爸,算了吧。您看他那樣,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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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國皺眉:“你懂什麼,這人——”
“我懂。”少年低聲說,“您那年收蟹的時候,的確少給人家錢,還推了他一跤。您自己忘了?”
張建國愣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宋仁澤也愣了,半天才緩緩說:“原來你兒子都記得。”
“我……”張建國張了張嘴,卻沒再說話。
夜市的燈光打在他臉上,顯得格外尷尬。
最後,他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百元大鈔,放在筐邊:“算我買了。”
他轉身就走,少年衝宋仁澤點了點頭。
李二虎看著那幾張鈔票,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算贏了?”
宋仁澤笑了笑,搖頭:“沒有人贏。咱不過是想把蟹賣個明白價。”
他蹲下,把剩下的幾隻螃蟹重新擺好,又喊了聲:“野生青蟹!活蹦亂跳的青蟹——八十一斤,不講價!”
這回,不知是不是被剛才那一幕震住了,圍上來的人明顯多了。
有人掏出錢包,有人打聽口味,生意一下子熱鬨起來。
李二虎笑著接錢、裝袋:“老宋,看來你這一身骨氣,還真有用啊。”
宋仁澤眯起眼,望著遠處的海風和燈火,輕聲道:
“海浪打得人疼,但浪退了,沙子還在。咱人也得這樣。”
宋仁澤放下竹簍,檢查了一下收獲:“三條鱔魚,七八個田螺,幾隻蝦。這趟不虧。”
“你這眼光,啥都能看到。”
“靠的是經驗。”宋仁澤抬頭望著遠處的村燈,“走,回去吧。夜露涼,彆凍著。”
“行。回去喝碗熱米湯,躺炕上睡一覺,啥事都好。”
他們挑著簍子,一前一後走在田埂上。風吹過稻穗,帶著濕潤的鹹味。
走到半路,李二虎忽然停下腳:“你聽,前麵有人聲。”
宋仁澤也停下,仔細聽,果然有幾句低低的說話聲,從堤下傳來。
“這時候誰還在這?”
宋仁澤皺眉:“走,過去看看。”
他們躡手躡腳靠近,隻見堤下停著一輛破三輪,兩個人正往車上搬什麼東西。
“好像是魚簍。”李二虎低聲說,“不會是偷隊裡網魚的吧?”
“有可能。”宋仁澤壓低聲音,“你彆出聲,我下去瞧瞧。”
他輕手輕腳靠近,借著月光看清——果然,那兩人正往麻袋裡倒活魚。
其中一個人罵道:“快點,夜裡涼,彆磨蹭。隊裡要查,咱可跑不掉。”
另一個回道:“知道了,老梁,你小聲點。”
“老梁?”宋仁澤心裡一動,那是生產隊裡的會計。
他悄悄退回去,小聲對李二虎說:“彆出聲,明天咱去找隊長。這事不能管閒的,怕惹禍。”
李二虎小聲問:“那咱現在走?”
“走。”宋仁澤背起竹簍,悄無聲息地離開。
等走遠了,李二虎才鬆口氣:“嚇我一跳,原來是隊裡人。你說他們偷魚乾嘛?會計也缺這點?”
宋仁澤歎道:“人心難說。彆亂傳,省得惹麻煩。”
“行,我嘴緊。”
兩人一路無話,直到村口的油燈映亮腳下的路。
“仁澤,我明天一早來找你,一起去隊裡報信。”
“好。今晚早點睡。”
“嗯。”
看著李二虎走遠,宋仁澤回頭望了眼遠處的灘塗。月光灑在水麵上,白得刺眼,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低聲自語:“這片灘子,藏的東西,可不止魚啊。”
宋仁澤額頭青筋暴起,雙臂抖得像篩糠,“彆愣著,二虎,往它頭上招呼!”